《儒林外史》第十九回 匡超人幸得良朋 潘自業橫遭禍事


一日,正在門首閒站,忽見一個青衣大帽的人一路問來,問到眼前,說道:“這裡可是樂清匡相公家?”匡超人道:“正是,台駕那裡來的?”那人道:“我是給事中李老爺差往浙江,有書帶與匡相公。”匡超人聽見這話,忙請那人進到客位坐下。取書出來看了,才知就是他老師因被參發審,審的參款都是虛請,依舊復任。未及數月,行取進京,授了給事中。這番寄書來約這門主進京,要照看他。匡超人留來人酒飯,寫了稟啟,說:“蒙老師呼喚,不日整理行裝,即來趨教。”打發去了,隨即接了他哥匡大的書子,說宗師按臨溫州,齊集的牌已到,叫他回來應考。匡超人不敢怠慢,向渾家說了,一面接丈母來做伴,他便收拾行裝,去應歲考。考過,宗師著實稱讚,取在一等第一;又把他題了優行,貢人太學肄業,他歡喜謝了宗師。宗師起馬,送過,依舊回省,和潘三商議,要回樂清鄉里去掛匾,豎旗桿,到織錦店裡織了三件補服:自己一件,母親一件,妻子一件。製備停當,又在各書店裡約了一個會。每店三兩,各家又另外送了賀禮。
正要擇日回家,那日景蘭江走來候候,就邀在酒店裡吃酒。吃酒中間,匡超人告訴他這些話,景蘭江著實羨了一回。落後講到潘三身上來,景蘭江道:“你不曉得么?”匡超人道:“甚么事?我不曉得。”景蘭江道:“潘三昨晚拿了,已是下在監里。”匡超人大驚道:“那有此事!我昨日午間才會著他,怎么就拿了?”景蘭江道:“千真萬確的事。不然我也不知道,我有一個舍親在縣裡當刑房,令早是舍親小生日,我在那裡祝壽,滿座的人都講這話,我所以聽見。竟是撫台訪牌下來,縣尊刻不敢緩,三更天出差去拿,還恐怕他走了,將前後門都圍起來,登時拿到。縣尊也不曾問甚么,只把訪的款單摜了下來:把與他看。他看了也沒的辯,只朝上磕了幾個頭,就送在監里去了。才走得幾步,到了堂口,縣尊叫差人回來,吩咐寄內號,同大盜在一處。這人此後苦了。你若不信,我同你到舍親家去看看款單。”匡超人道:“這個好極,費先生的心,引我去看一看訪的是些甚么事。”當下兩人會了賬,出酒店,一直走到刑房家。
那刑房姓蔣,家裡還有些客坐著,見兩人來,請在書房坐下,問其來意。景蘭江說:”這敝友要借縣裡昨晚拿的潘三那人款單看看。”刑房拿出款單來,這單就粘在訪牌上。那訪牌上寫道:
訪得潘自業(即潘三)本市井奸棍,借藩司衙門隱佔身體,把持官府,包攬詞訟,廣放私債,毒害良民,無所不為,如此惡棍,豈可一刻容留於光天化日之下!為此,牌仰該縣,即將本犯拿獲,嚴審究報,以便按“律治罪。毋違。火速!火速!
那款單上開著十幾款:一、包攬欺隱錢糧若干兩;一、私和人命几案;一、短截本縣印文及私動硃筆一案;一、假雕印信若干顆;一、拐帶人口几案:一、重利剝民,威逼平人身死几案,一、勾串提學衙門,買囑槍手代考几案;……不能細述。匡超人不看便罷,看了這款單,不覺颼的一聲,魂從頂門出去了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師生有情意,再締絲蘿;朋友各分張,難言蘭臭。畢竟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