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五回 鮑文卿南京遇舊 倪廷璽安慶招親


鮑文卿著實傷感了一會,說道:“這件事,我倒有個商議,只是不好在老爹跟前說。”倪老爹道:“長兄,你有甚么話,只管說有何妨?”鮑文卿正待要說,又忍住道:“不說罷,這話說了,恐怕惹老爹怪。”倪老爹道:“豈有此理。任憑你說甚么,我怎肯怪你?”鮑文卿道:“我大膽說了罷。”倪老爹道:“你說,你說。”鮑文卿道:“老爹,比如你要把這小相公賣與人,若是賣到他州別府,就和那幾個相公一樣不見面了。如今我在下四十多歲,生平只得一個女兒,並不曾有兒子。你老人家若肯不棄賤行,把這小令郎過繼與我,我照樣送過二十兩銀子與老爹,我撫養他成人。平日逢時遇節,可以到老爹家裡來,後來老爹事體好了,依舊把他送還老爹。這可以使得的么?”倪老爹道:“若得如此,就是我的小兒子恩星照命,我有甚么不肯?但是既過繼與你,累你撫養,我那裡還收得你的銀子?”鮑文卿道:“說那裡話,我一定送過二十兩銀子來。”說罷,彼此又吃了一回,會了賬。出得店門,趁天色未黑,倪老爹回家去了。鮑文卿回來,把這話向乃眷說了一遍,乃眷也歡喜。次日,倪老爹清早來補樂器,會著鮑文卿,說:“昨日商議的話,我回去和老妻說,老妻也甚是感激。如今一言為定,擇個好日,就帶小兒來過繼便了。”鮑文卿大喜。自此兩人呼為親家。
過了幾日,鮑家備一席酒請倪老爹,倪老爹帶了兒子來寫立過繼文書,憑著左鄰開絨線店張國重,右鄰開香蠟店王羽秋。兩個鄰居都到了。那文書上寫道:
立過繼文書倪霜峰,今將第六子倪廷璽,年方一十六歲,因日食無措,夫妻商議,情願出繼與鮑文卿名下為義子,改名鮑廷璽。此後成人婚娶,俱系鮑文卿撫養,立嗣承襠,兩無異說。如有天年不測,各聽天命。今欲有憑,立此過繼文書,永遠存照。嘉靖十六年十月初一日。立過繼文書:倪霜峰。憑中鄰:張國重、王羽秋。
都畫了押。鮑文卿拿出二十兩銀子來付與倪老爹去了。鮑文卿又謝了眾人。自此,兩家來往不絕。
這倪廷璽改名鮑廷璽,甚是聰明伶俐。鮑文卿因他是正經人家兒子,不肯叫他學戲,送他讀了兩年書,幫著當家營班。到十八歲上,倪老爹去世了,鮑文卿又拿出幾十兩銀子來替他料理後事,自己去一連哭了幾場,依舊叫兒子去披麻戴孝,送倪老爹人土。自此以後,鮑廷璽著實得力。他娘說他是螟蛉之子,不疼他,只疼的是女兒、女婿。鮑文卿說他是正經人家兒女,比親生的還疼些。每日吃茶吃酒,都帶著他;在外攬生意,都同著他,讓他賺幾個錢添衣帽鞋襪;又心裡算計,要替他娶個媳婦。
那日早上,正要帶著鮑廷璽出門,只見門口一個人,騎了一匹騾子,到門口下了騾子進來。鮑文卿認得是天長縣杜老爺的管家姓邵的,便道:“紹大爺,你幾時過江來的?”邵管家道:“特過江來尋鮑師父。”鮑文卿同他作了揖,叫兒子也作了揖,請他坐下,拿水來洗臉,拿茶來吃。吃著,問道:“我記得你家老太大該在這年把正七十歲,想是過來定戲的?你家大老爺在府安?”邵管家笑道:“正是為此。老爺吩咐要定二十本戲。鮑師父,你家可有班子?若有。就接了你的班子過去。”鮑文卿道:“我家現有一個小班,自然該去伺候。只不知要幾時動身?”邵管家道:“就在出月動身。”說罷,邵管家叫跟騾的人把行李搬了進來,騾子打發回去。邵管家在被套內取出一封銀子來遞與鮑文卿,道:“這是五十兩定銀,鮑師父,你且收了,其餘的,領班子過去再付。”文卿收了銀子,當晚整治酒席,大盤大碗,留邵管家吃了半夜。次日,邵管家上街去買東西,買了四五天,雇頭口先過江去了。鮑文卿也就收拾,帶著鮑廷璽領了班子,到天長杜府去做戲。做了四十多天回來,足足賺了一百幾十兩銀子。父子兩個,一路感杜府的恩德不盡。那一班十幾個小戲子,也是杜府老太太每人另外賞他一件棉襖,一雙鞋襪。各家父母知道,也著實感恩,又來謝了鮑文卿。鮑文卿仍舊領了班子在南京城裡做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