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十五回 鮑文卿南京遇舊 倪廷璽安慶招親


那一日在上河去做夜戲,五更天散了戲,戲子和箱都先進城來了,他父子兩個在上河澡堂子裡洗了一個澡,吃了些茶點心,慢慢走回來,到了家門口,鮑文卿道:“我們不必攏家了。內橋有個人家,定了明日的戲,我和你趁早去把他的銀子秤來。”當下鮑廷璽跟著,兩個人走到坊口,只見對面來了一把黃傘,兩對紅黑帽,一柄遮陽,一頂大轎。知道是外府官過,父子兩個站在房檐下看,讓那傘和紅黑帽過去了。遮陽到了跟前,上寫著“安慶府正堂”。鮑文卿正仰臉看著遮陽,轎子已到。那轎子裡面的官看見鮑文卿,吃了一驚。鮑文卿回過臉來看那官時,原來便是安東縣向老爺,他原來升了。轎子才過去,那官叫跟轎的青衣人到轎前說了幾句話,那青衣人飛跑到鮑文卿眼前問道:“太老爺問你可是鮑師父么?”鮑文卿道:“我便是。太老爺可是做過安東縣升了來的?”那人道:“是。太爺公館在貢院門口張家河房裡,請鮑師父在那裡去相會。”說罷,飛跑趕著轎子去了。
鮑文卿領著兒子走到貢院前香蠟店裡,買了一個手本,上寫“門下鮑文卿叩”。走到張家河房門口,知道向太爺已經回寓了,把手本遞與管門的。說道:“有勞大爺稟聲,我是鮑文卿,來叩見太老爺。”門上人接了手本,說道:“你且伺候著。”鮑文卿同兒子坐在板凳上,坐了一會,裡面打發小廝出來,問道:“門上的,太爺問有個鮑文卿可曾來?”門上人道:“來了,有手本在這裡。”慌忙傳進手本去。只聽得裡面道:“快請。”鮑文卿叫兒子在外面侯著,自己跟了管門的進去。進到河房來,向知府已是紗帽便服,迎了出來,笑著說道:“我的老友到了!”鮑文卿跪下磕頭請安,向知府雙手挾住,說道:“老友,你若只管這樣拘禮,我們就難相與了。”再三再四拉他坐,他又跪下告了坐,方敢在底下一個凳子上坐了。向知府坐下,說道:“文卿,自同你別後,不覺已是十餘年。我如今老了,你的鬍子卻也白了許多。”鮑文卿立起來道:“大老爺高升,小的多不知道,不曾叩得大喜。”向知府道:“請坐下,我告訴你。我在安東做了兩年,又到四川做了一任知州,轉了個二府,今年才升到這裡。你自從崔大人死後,回家來做些什麼事?”鮑文卿道:“小的本是戲子出身,回家沒有甚事,依舊教一小班子過日。”向知府道:“你方才同走的那少年是誰?”鮑文卿道:“那就是小的兒子,帶在公館門口,不敢進來。”向知府道:“為甚么不進來?”叫人:“快出去,請鮑相公進來!”當下一個小廝領了鮑廷璽進來。他父親叫他磕太老爺的頭。向知府親手扶起,問:“你今年十幾歲了?”鮑廷璽道:“小的今年十七歲了。”向知府道:“好個氣質,像正經人家的兒女。”叫他坐在他父親傍邊。向知府道:“文卿,你這令郎也學戲行的營業么?”鮑文卿道:“小的不曾教他學戲。他念了兩年書,而今跟在班裡記賬。”向知府道:“這個也好。我如今還要到各上司衙門走走,你不要去,同令郎在我這裡吃了飯,我回來還有話替你說。”說罷,換了衣服,起身上轎去了。
鮑文卿同兒子走到管家們房裡,管宅門的王老爹本來認得,彼此作了揖,叫兒子也作了揖。看見王老爹的兒子小王已經長到三十多歲,滿嘴有鬍子了。王老爹極其歡喜鮑廷璽,拿出一個大紅緞子訂金線的鈔袋來,裡頭裝著一錠銀子,送與他。鮑廷璽作揖謝了,坐著說些閒話,吃過了飯。
向知府直到下午才回來,換去了大衣服,仍舊坐在河房裡,請鮑文卿父子兩個進來坐下,說道:“我明日就要回衙門去,不得和你細談。”因叫小廝在房裡取出一到銀子來遞與他道:“這是二十兩銀子,你且收著。我去之後,你在家收拾收拾,把班子托與人領著,你在半個月內,同令郎到我衙門裡來,我還有話和你說。”鮑文卿接著銀子,謝了太老爺的賞,說道:“小的總在半個月內,領了兒子到太老爺衙門裡來請安。”當下又留他吃了酒。鮑文卿同兒子回家歇息。次早又到公館裡去送了向太爺的行,回家同渾家商議,把班子暫托與他女婿歸姑爺同教師金次福領著。他自己收拾行李衣服,又買了幾件南京的人事:頭繩、肥皂之類,帶與衙門裡各位管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