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獻詩


正說著,門外敲的手磬子響,虔婆出來看,原來是延壽庵的師姑本慧來收月米。虔婆道:“呵呀!是本老爺,兩個月不見你來了,這些時,庵里做佛事忙?”本師姑道:“不瞞你老人家說,今年運氣低,把一個二十歲的大徒弟前月死掉了,連觀音會都沒有做的成。你家的相公娘好?”虔婆道:“也常時三好兩歹的,虧的太平府陳四老爺照顧他。他是國公府里徐九老爺的表兄,常時到我家來。偏生的聘娘沒造化,心口疼的病發了。你而今進去看看。”本師姑一同走進房裡。虔婆道:“這便是國公府里陳四老爺。”本師姑上前打了一個問訊。金修義道:“四老爺,這是我們這裡的本師父,極有道行的。”本師姑見過四老爺,走到床面前來看相公娘。主修義道:“方才說要禳解,何不就請本師父禳解禳解?”本師姑道:“我不會禳解,我來看看相公娘的氣色罷。”便走了來,一屁股坐到床沿上。聘娘本來是認得他的,今日抬頭一看,卻見他黃著臉,禿著頭,就和前日夢裡揪他的師姑一模一樣,不覺就懊惱起來。只叫得一聲“多勞”,便把被蒙著頭睡下。本師姑道:“相公娘心裡不耐煩,我且去罷。”向眾人打個問訊,出了房門。虔婆將月米遞給他。他左手拿著磬子,右手拿著口袋去了。
陳木南也隨即回到寓所,拿銀子叫長隨趕著去換人參,換黃連。只見主人家董老太拄著拐杖出來說道:“四相公,你身子又結結實實的,只管換這些人參、黃連做甚么?我聽見這些時在外頭憨頑,我是你的房主人,又這樣年老,四相公,我不好說的,自古道:‘船載的金銀,填不滿煙花債。’他們這樣人家,是甚么有良心的!把銀子用完,他就屁股也不朝你了。我今年七十多歲,看經念佛,觀音菩薩聽著,我怎肯眼睜睜的看著你上當不說?”陳木南道:“老太說的是,我都知道了。這人參、黃連,是國公府里托我換的。”因怕董老太韶刀,便說道,“恐怕他們換的不好,還是我自己去。”走了出來,到人參店裡尋著了長隨,換了半斤人參,半斤黃連,和銀子就像捧寶的一般,捧到來賓樓來。
才進了來賓樓門,聽見裡面彈的三弦子響,是虔婆叫了一個男瞎子來替姑娘算命。陳木南把人參、黃連遞與虔婆,坐下聽算命。那瞎子道:“姑娘今年十七歲,大運交庚寅,寅與亥合,合著時上的貴人,該有個貴人星坐命。就是四正有些不利,吊動了一個計都星,在裡面作擾,有些啾卿不安,卻不礙大事。莫怪我直談,姑娘命里犯一個華蓋星,卻要記一個佛名,應破了才好。將來從一個貴人,還要戴鳳冠霞帔,有太太之分哩。”說完,橫著三弦彈著,又唱一回,起身要去。虔婆留吃茶,捧出一盤雲片糕,一盤黑棗子來,放個小桌子,與他坐著。丫頭斟茶,遞與他吃著。陳木南問道:“南京城裡,你們這生意也還好么?”瞎子道:“說不得,比不得上年了。上年都是我們沒眼的算命,這些年睜眼的人都來算命,把我們擠壞了!就是這南京城,二十年前有個陳和甫,他是外路人,自從一進了城,這些大老官家的命都是他霸攔著算了去,而今死了。積作的個兒子,在我家那間壁招親,日日同丈人吵窩子,吵的鄰家都不得安身。眼見得我今日回家,又要聽他吵了。”說罷起身道過多謝,去了。
一直走了回來,到東花園一個小巷子裡,果然又聽見陳和甫的兒子和丈人吵。丈人道:“你每日在外測字,也還尋得幾十文錢,只買了豬頭肉、飄湯燒餅,自己搗嗓子,一個錢也不拿了來家,難道你的老婆要我替你養著?這個還說是我的女兒,也罷了。你賒了豬頭肉的錢不還,也來問我要,終日吵鬧這事,那裡來的晦氣!”陳和甫的兒子道:“老爹,假使這豬頭肉是你老人家自己吃了,你也要還錢。”丈人道:“胡說!我若吃了,我自然還。這都是你吃的!”陳和甫兒子道:“設或我這錢已經還過老爹,老爹用了,而今也要還人。”丈人道:“放屁!你是該人的錢,怎是我用你的?”陳和甫兒子道,“萬一豬不生這個頭,難道他也來問我要錢?”丈人見他十分胡說,拾了個叉子棍趕著他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