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十八回 郭孝子深山遇虎 甘露僧狹路逢仇


到第三日,尤公回來,又備了一席酒請郭孝子。吃過酒,拿出五十兩銀子、一封書來,說道:“先生,我本該留你住些時,因你這尋父親大事,不敢相留。這五十兩銀子,權為盤費。先生到成都,拿我這封書子去尋蕭昊軒先生。這是一位古道人。他家離成都二十里住,地名叫做東山,先生去尋著他,凡事可以商議。”那孝子見尤公的意思十分懇切,不好再辭,只得謝過,收了銀子和書子,辭了出來。到海月禪林辭別老和尚要走。老和尚合掌道:“居士到成都尋著了尊大人,是必寄個信與貧僧,兔的貧僧懸望,”郭孝子應諾。老和尚送出禪林,方才回去。
郭孝子自掮著行李,又走了幾天,這路多是崎嶇鳥道,郭孝子走一步,怕一步。那日走到一個地方,天色將晚,望不著一個村落。那郭孝子走了一會,逼著一個人。郭孝子作揖問道:“請問老爹,這裡到宿店所在還有多少路?”那人道:“還有十幾里。客人,你要著急些走,夜晚路上有虎,須要小心。”郭孝子聽了,急急往前奔著走。天色全黑,卻喜山凹里推出一輪月亮來,那正是十四五的月色,升到天上,便十分明亮。郭孝子乘月色走,走進一個樹林中,只見劈面起來一陣狂風,把那樹上落葉吹得奇颼颼的響。風過處,跳出一隻老虎來,郭孝子叫聲:“不好了!”一交跌倒在地。老虎把孝子抓了坐在屁股底下。坐了一會,見郭孝子閉著眼,只道是已經死了,便丟了郭孝子,去地下挖了一個坑,把郭孝子提了放在坑裡,把爪子撥了許多落葉蓋住了他,那老虎便去了,郭孝子在坑裡偷眼看老虎走過幾里,到那山頂上,還把兩隻通紅的眼睛轉過身來望,看見這裡不動,方才一直去了。
郭孝子從坑裡扒了上來,自心裡想道:“這業障雖然去了,必定是還要回來吃我,如何了得?”一時沒有主意。見一棵大樹在眼前,郭孝子扒上樹去。又心裡焦:“他再來咆哮震動,我可不要嚇了下來?”心主一計,將裹腳解了下來,自己縛在樹上。等到三更盡後,月色分外光明,只見老虎前走,後面又帶了一個東西來。那東西渾身雪白,頭上一隻角,兩隻眼就象兩盞大紅燈籠,直著身子走來。郭孝子認不得是個甚么東西。只見那東西走近跟前,便坐下了。老虎忙到坑裡去尋人。見沒有了人,老虎慌做一堆兒。那東西大怒,伸過爪來,一掌就把虎頭打掉了,老虎死在地下。那東西抖擻身上的毛,發起威來,回頭一望,望見月亮地下照著樹枝頭上有個人,就狠命的往樹枝上一撲。撲冒失了,跌了下來,又盡力往上一撲,離郭孝子只得一尺遠。郭孝子道:“我今番卻休了!”不想那樹上一根枯乾,恰好對著那東西的肚皮上。後來的這一撲,力太猛了,這枯乾戳進肚皮,有一尺多深淺。那東西急了,這枯乾越搖越戳的深進去。那東西使盡力氣,急了半夜,掛在樹上死了。
到天明時候,有幾個獵戶,手裡拿著鳥槍叉棍來。看見這兩個東西,嚇了一跳。郭孝子在樹上叫喊,眾獵戶接了孝子下來,問他姓名。郭孝子道:“我是過路的人,天可憐見,得保全了性命。我要趕路去了,這兩件東西,你們拿到地方去請賞罷。”眾獵戶拿出些乾糧來,和獐子、鹿肉,讓郭孝子吃了一飽。眾獵戶替郭孝子拿了行李,送了五六里路。眾獵戶辭別回去。
郭孝子自己背了行李,又走了幾天路程,在山凹里一個小庵里借住。那庵里和尚問明來歷,就拿出素飯來,同郭孝子在窗子跟前坐著吃。正吃著中間,只見一片紅光,就如失了火的一般。郭孝子慌忙丟了飯碗,道:“不好!火起了!”老和尚笑道:“居士請坐,不要慌,這是我雪道兄到了。”吃完了飯,收過碗盞去,推開窗子,指與郭孝子道:“居士,你看么!”郭孝子舉眼一看,只見前面山上蹲著一個異獸,頭上一隻角,只有一隻眼睛,卻生在耳後。那異獸名為“羆九”,任你堅冰凍厚幾尺,一聲響亮,叫他登時粉碎。和尚道:“這便是雪道兄了。”當夜紛紛揚揚,落下一場大雪來。那雪下了一夜一天,積了有三尺多厚。郭孝子走不的,又住了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