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記》卷七十三 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
其九月,秦復發兵,使五大夫王陵攻趙邯鄲。是時武安君病,不任行。正義任,入針反,堪也。四十九年正月,陵攻邯鄲,少利,秦益發兵佐陵。陵兵亡五校。武安君病癒,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將。武安君言曰:“邯鄲實未易攻也。且諸侯救日至,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。今秦雖破長平軍,而秦卒死者過半,國內空。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,趙應其內,諸侯攻其外,破秦軍必矣。不可。”秦王自命,不行;乃使應侯請之,武安君終辭不肯行,遂稱病。
秦王使王齕代陵將,八九月圍邯鄲,不能拔。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將兵數十萬攻秦軍,秦軍多失亡。武安君言曰:“秦不聽臣計,今如何矣!”秦王聞之,怒,彊起武安君,【正義】:彊,其兩反。武安君遂稱病篤。應侯請之,不起。於是免武安君為士伍,遷之陰密。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屬安定。”【正義】:故城在涇州鶉觚縣,城西即古陰密國,密康公國也。武安君病,未能行。居三月,諸侯攻秦軍急,秦軍數卻,使者日至。秦王乃使人遣白起,不得留鹹陽中。武安君既行,出鹹陽西門十里,至杜郵。【索隱】:按:故鹹陽城在渭北。杜郵,今在鹹陽城中。【正義】:說文雲“郵,境上行舍”,道路所經過。今鹹陽縣城,本秦之郵也,在雍州西北三十五里。秦昭王與應侯群臣議曰:“白起之遷,其意尚怏怏不服,有餘言。”秦王乃使使者賜之劍,自裁。武安君引劍將自剄,曰:“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?”良久,曰:“我固當死。長平之戰,趙卒降者數十萬人,我詐而盡阬之,是足以死。”遂自殺。武安君之死也,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。死而非其罪,秦人憐之,鄉邑皆祭祀焉。【集解】:何晏曰:“白起之降趙卒,詐而阬其四十萬,豈徒酷暴之謂乎!後亦難以重得志矣。向使眾人皆豫知降之必死,則張虛卷猶可畏也,況於四十萬被堅執銳哉!天下見降秦之將頭顱似山,歸秦之眾骸積成丘,則後日之戰,死當死耳,何眾肯服,何城肯下乎?是為雖能裁四十萬之命而適足以彊天下之戰,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堅諸侯之守,故兵進而自伐其勢,軍勝而還喪其計。何者?設使趙眾複合,馬服更生,則後日之戰必非前日之對也,況今皆使天下為後日乎!其所以終不敢復加兵於邯鄲者,非但憂平原君之補袒,患諸侯之捄至也,徒諱之而不言耳。若不悟而不諱,則毋所以遠智也,可謂善戰而拙勝。長平之事,秦民之十五以上者皆荷戟而向趙矣,秦王又親自賜民爵於河內。夫以秦之彊,而十五以上死傷過半者,此為破趙之功小,傷秦之敗大,又何以稱奇哉!若後之役戍不豫其論者,則秦眾多矣,降者可致也;必不可致者,本自當戰殺,不當受降詐也。戰殺雖難,降殺雖易,然降殺之為害,禍大於劇戰也。”【索隱】:卷音拳。袒音濁莧反,字亦作“綻”。捄音救。
王翦者,頻陽東鄉人也。【索隱】:地理志頻陽縣屬左馮翊,應劭曰“在頻水之陽也”。【正義】:故城在雍州東同官縣界也。少而好兵,事秦始皇。始皇十一年,翦將攻趙閼與,【正義】:音預。破之,拔九城,十八年,翦將攻趙。歲餘,遂拔趙,趙王降,盡定趙地為郡。明年,燕使荊軻為賊於秦,秦王使王翦攻燕。燕王喜走遼東,翦遂定燕薊而還。【正義】:薊音計。秦使翦子王賁擊荊,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秦諱‘楚’,故云荊也。”【索隱】:賁音奔。荊兵敗。還擊魏,魏王降,遂定魏地。
秦始皇既滅三晉,走燕王,而數破荊師。秦將李信者,年少壯勇,嘗以兵數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,卒破得丹,始皇以為賢勇。於是始皇問李信:“吾欲攻取荊,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?”李信曰:“不過用二十萬人。”始皇問王翦,王翦曰:“非六十萬人不可。”始皇曰:“王將軍老矣,何怯也!李將軍果勢壯勇,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勢,一作‘’。”其言是也。”遂使李信及蒙恬將二十萬南伐荊。王翦言不用,因謝病,歸老於頻陽。李信攻平與,【集解】:音余。【正義】:在預東北五十四里。蒙恬攻寢,【集解】:徐廣曰:“今固始寢丘。”【索隱】:徐廣雲固始寢丘。固始,縣,屬淮陽。寢丘,地名也。大破荊軍。信又攻鄢郢,破之,於是引兵而西,與蒙恬會城父。【索隱】:在汝南,即應鄉。【正義】:言引兵而會城父,則是汝州郟城縣東父城者也。括地誌云:“汝州郟城縣東四十里有父城故城,即服虔雲城父楚北境者也。又許州華縣東北四十五里亦有父城故城,即杜預雲襄城城父縣者也。此二城,父城之名耳,服虔城父是誤也。左傳及注水經雲‘楚大城城父,使太子建居之’。十三州志雲‘太子建所居城父,謂今亳州城父是也’。此三家之說,是城父之名。地理志雲潁川父城縣,沛郡城父縣。據縣屬郡,其名自分。古先儒多惑,故使其名錯亂。”荊人因隨之,三日三夜不頓舍,大破李信軍,入兩壁,殺七都尉,秦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