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記》卷七十五 孟嘗君列傳第十五


初,馮驩【集解】:音歡。復作“暖”,音許袁反。【索隱】:音歡。或作“諼”,音況遠反。聞孟嘗君好客,躡蹻而見之。【索隱】:蹻音腳。字亦作“繑”,又作“屩”,亦作“蝘”。孟嘗君曰;“先生遠辱,何以教文也?”馮驩曰:“聞君好士,以貧身歸於君。”孟嘗君置傳舍十日,【索隱】:傳音逐緣反。按:傳舍、幸舍及代舍,並當上、中、下三等之客所舍之名耳。孟嘗君問傳舍長曰:“客何所為?”答曰:“馮先生甚貧,猶有一劍耳,又蒯緱。【集解】:蒯音苦怪反。茅之類,可為繩。言其劍把無物可裝,以小繩纏之也。緱音侯,亦作“候”,謂把劍之處。索隱蒯,草名,音“蒯聵”之“蒯”。緱音侯,字亦作“候”,謂把劍之物。言其劍無物可裝,但以蒯繩纏之,故云“蒯緱”。彈其劍而歌曰‘長鋏歸來乎,食無魚’。”孟嘗君遷之幸舍,食有魚矣。五日,又問傳舍長。答曰:“客復彈劍而歌曰‘長鋏歸來乎,出無輿’。”孟嘗君遷之代舍,出入乘輿車矣。五日,孟嘗君復問傳舍長。舍長答曰:“先生又嘗彈劍而歌曰‘長鋏歸來乎,無以為家’。”孟嘗君不悅。
居期年,馮驩無所言。孟嘗君時相齊,封萬戶於薛。其食客三千人。邑入不足以奉客,【正義】:奉,符用反。使人出錢於薛。歲餘不入,貸錢者多不能與其息,【索隱】:按:與猶還也。息猶利也。客奉將不給。孟嘗君憂之,問左右:“何人可使收債於薛者?”傳舍長曰:“代舍客馮公形容狀貌甚辯,長者,無他伎【集解】:亦作“技”。能,宜可令收債。”孟嘗君乃進馮驩而請之曰:“賓客不知文不肖,幸臨文者三千餘人,邑入不足以奉賓客,故出息錢於薛。薛歲不入,民頗不與其息。今客食恐不給,原先生責之。”馮驩曰;“諾。”辭行,至薛,召取孟嘗君錢者皆會,得息錢十萬。乃多釀酒,買肥牛,召諸取錢者,能與息者皆來,不能與息者亦來,皆持取錢之券書合之。齊為會,日殺牛置酒。酒酣,乃持券如前合之,能與息者,與為期;貧不能與息者,取其券而燒之。曰:“孟嘗君所以貸錢者,為民之無者以為本業也;所以求息者,為無以奉客也。今富給者以要期,貧窮者燔券書以捐之。諸君彊飲食。有君如此,豈可負哉!”坐者皆起,再拜。
孟嘗君聞馮驩燒券書,怒而使使召驩。驩至,孟嘗君曰:“文食客三千人,故貸錢於薛。文奉邑少,【索隱】:言文之奉邑少,故令出息於薛。而民尚多不以時與其息,客食恐不足,故請先生收責之。聞先生得錢,即以多具牛酒而燒券書,何?”馮驩曰:“然。不多具牛酒即不能畢會,無以知其有餘不足。有餘者,為要期。不足者,雖守而責之十年,息愈多,急,即以逃亡自捐之。若急,終無以償,上則為君好利不愛士民,下則有離上抵負之名,非所以厲士民彰君聲也。焚無用虛債之券,捐不可得之虛計,令薛民親君而彰君之善聲也,君有何疑焉!”孟嘗君乃拊手而謝之。
齊王惑於秦、楚之毀,以為孟嘗君名高其主而擅齊國之權,遂廢孟嘗君。諸客見孟嘗君廢,皆去。馮驩曰:“借臣車一乘,可以入秦者,必令君重於國而奉邑益廣,可乎?”孟嘗君乃約車幣而遣之。馮驩乃西說秦王曰:“天下之游士馮軾結靷西入秦者,無不欲彊秦而弱齊;馮軾結靷東入齊者,無不欲彊齊而弱秦。此雄雌之國也,勢不兩立為雄,雄者得天下矣。”秦王跽而問之曰:“何以使秦無為雌而可?”馮驩曰:“王亦知齊之廢孟嘗君乎?”秦王曰:“聞之。”馮驩曰:“使齊重於天下者,孟嘗君也。今齊王以毀廢之,其心怨,必背齊;背齊入秦,則齊國之情,人事之誠,盡委之秦,齊地可得也,豈直為雄也!君急使使載幣陰迎孟嘗君,不可失時也。如有齊覺悟,復用孟嘗君,則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。”秦王大悅,乃遣車十乘黃金百鎰以迎孟嘗君。馮驩辭以先行,至齊,說齊王曰:“天下之游士馮軾結靷東入齊者,無不欲彊齊而弱秦者;馮軾結靷西入秦者,無不欲彊秦而弱齊者。夫秦齊雄雌之國,秦彊則齊弱矣,此勢不兩雄。今臣竊聞秦遣使車十乘載黃金百鎰以迎孟嘗君。孟嘗君不西則已,西入相秦則天下歸之,秦為雄而齊為雌,雌則臨淄、即墨危矣。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,復孟嘗君,而益與之邑以謝之?孟嘗君必喜而受之。秦雖彊國,豈可以請人相而迎之哉!折秦之謀,而絕其霸彊之略。”齊王曰:“善。”乃使人至境候秦使。秦使車適入齊境,使還馳告之,王召孟嘗君而復其相位,而與其故邑之地,又益以千戶。秦之使者聞孟嘗君復相齊,還車而去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