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三十九回 陳隋兩主說幽情 張尹二妃重貶謫


後主叫內相往船上去請,只見船中有十來個女子,拿著樂器,拜著酒肴,齊上岸來,看見煬帝,齊齊拜伏在地。煬帝忙叫起來,仔細一看,只見內中一個女子,生得玉肩雙(享單),雪貌孤凝,韻度十分俊俏。煬帝目不轉睛,看了半晌。後主笑道:“比我家姑娘宣華夫人容貌如何?”煬帝道:“正如邢之與尹,差堪伯仲。”後主道:“陛下再三注盼,想是不識此人,此即張麗華也。”煬帝笑道:“原來就是張貴妃,真箇名不虛傳。昔聞貴妃之名,今睹貴妃之面,又與故人相聚,恨無酒肴,與二卿為歡。”後主道:“臣隨行到備得一尊,但恐褻瀆天子,不敢上獻。”煬帝道:“朕與故交,一時助興,何必拘禮?”後主隨叫麗華送上酒來。煬帝一連飲了三四杯,對後主說道:“朕聞一曲後庭花,擅天下古今之妙,今日幸得相逢,何不為朕一奏?”麗華辭謝道:“妾自拋擲歲月,人間歌舞,不復記憶久矣;況近自井中出來,腰肢酸楚,那裡有往常姿態,安敢在天子面前,狂歌亂唱。”煬帝道:“貴妃花嫣柳媚,就如不歌不舞,已自脈脈消魂,歌舞時光景,大可想見,何必過謙。”後主道:“既是聖意殷殷,卿可勉強歌舞一曲。”麗華無可奈何,只得叫侍兒將錦捆鋪下,齊奏起樂來。他走到上面,按著樂聲的節奏,巧翻彩綢,嬌折纖腰,輕輕如蝴蝶穿花,款款如蜻蜓點水。起初猶乍翱乍翔,不徐不疾,後來樂聲促奏,他便盤鏇不已,一霎時紅遮綠掩,就如一片彩雲,在滿空中亂滾。須臾舞罷樂停,他卻高吭新音唱起來:
麗宇芳林對高閣,新裝艷質本傾城。
映戶凝嬌乍不進,出帷含態笑相迎。
妖姬臉似花含露,玉樹流光照後庭。
麗華歌舞罷,喜得個煬帝魂魄俱消,稱讚不已,隨命斟酒二杯,一杯送後主,一杯送麗華。後主接杯在手,忽泫然泣下道:“臣為此曲,不知費多少心力,曾受用得幾日,遂聲沉調歇。今日復聞歌此,令人不勝亡國之感。”煬帝道:“卿國雖亡了,這一曲玉樹後庭花,卻是乾秋常在的,何必悲傷?卿酷好翰墨,別來定有新詠,可誦一二,與朕賞鑒。”後主道:“臣近來情景不暢,無興作詩;只有寄侍兒碧玉與小窗詩二首,聊以塞責,望陛下勿曬。”因誦小窗詩云:
午睡醒來曉,無人夢自驚。夕陽如有意,偏傍小窗明。 寄侍兒碧玉詩云:
離別腸應斷,相思骨合銷。愁魂若飛散,憑仗一相招。
煬帝聽罷,再三稱賞。後主道:“亡國唾餘,怎如陛下,雄材扌炎藻,高拔一時?”麗華道:“妾聞陛下天翰淋漓,今幸得垂盼,願求一章,以為終身之榮。”煬帝笑道:“朕從來不能作詩,有負貴妃之請奈何?”麗華道:“陛下醉接望江南詞,御製清夜遊曲,俱頃刻而成,何言不能?還是笑妾醜陋,不足以當珠玉,故以不能推託?”煬帝道:“貴妃何罪朕之過也。朕當勉強應酬。”麗華命侍兒將文房四寶放下,煬帝拂箋,信筆題詩一首云:
見面無多事,聞名爾許時。坐來生百媚,實個好相知。
煬帝寫完,送與麗華。麗華接在手中,看了一遍,見詩意來得冷落,微有譏諷之意,不覺兩臉俱紅赤起來,半晌不做一聲。後主見麗華含嗔帶愧,心下也有幾分不快,便問煬帝道:“此人顏色,不知比陛下蕭後,還是誰人美麗?”煬帝道:“貴妃比蕭後鮮妍,蕭後比貴妃窈窕,就如春蘭與秋菊一般,各自有一時之秀,如何比得?”後主道:“既是一時之秀,陛下的詩句,何輕薄麗華之甚?”煬帝微微笑道:“朕天子之詩,不過適一時之興而已,有什麼輕薄不輕薄?”後主大怒道:“我亦曾為天子,不似你妄自尊大!”煬帝大怒道:“你亡國之人,焉敢如此無禮!”後主亦怒道:“你的壯氣,能有幾時,敢欺我是亡國之君?只怕你亡國時,結局還有許多不如我處。”煬帝大怒道:“朕巍巍天子,有甚不如你處?”遂自走起身來要拿後主。後主道:“你敢拿誰?”只見麗華將後主扯下走道:“且去且去,後一二年,吳公台下,少不得還要與他相見。”二人竟往海邊而走。煬帝大踏步趕來;只見好端端一個麗華,弄得滿身泥漿水,照煬帝臉上拂將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