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十三回 張公謹仗義全朋友 秦叔寶帶罪見姑娘


眾朋友聞尉遲之言,俱吐舌吃驚。張公謹道:“尉遲兄怎么獨解秦大哥進去?”尉遲南道:“兄卻有所不知。裡邊太太景是好善,每遇初一月半,必持齋念佛,老爺坐堂,屢次叮囑不要打人。秦大哥恭喜,今日恰是三月十五日。倘解進去的人多了,觸動本官之怒,或發下來打,就不好親目了。如今秦大哥暫把巾兒取起,將頭髮蓬鬆,用無名異塗搽面龐,假託有病。童佩之二位典守者,辭不得責,進帥府報稟,本人選中有病。或者本官喜怒之間,著愚兄下來驗看,上去回覆果然有病,得本官發放,討收管,秦大哥行伍中,豈不能一槍一刀,博一個衣錦還鄉?只是如今早堂,投文最難,卻與性命相關,你們速速收拾,我先去把文書掛號。”
尉遲二人到掛號房中,吩咐掛號官:“將今日各衙門的解文都掣起了,只將這潞州一角文書掛號罷。”掛號官不敢違命,應道:“小官知道了。”此時掌號官奏樂三次,中軍官已進轅門。叔寶收拾停當,在西轅門伺候,尉遲二人將掛過號的文書,交與童環,自進轅門隨班放大炮三聲,帥府開門。中軍官、領班、旗鼓官、旗牌官、聽用官、令旗手、捆綁手、刀斧手,一班班,一對對,一層層,都進帥府參見畢,各歸班侍立府門首。報門官報門,邊關夜不收馬兵官將巡邏迴風人役進,這一起出來了,第二次就是供給官,送進日用心紅紙和飲食等物。第三次就是掛號官,捧號簿進帥府,規矩解了犯人,就帶進轅門裡伺候。掛號官出來,卻就利害了:兩丹墀有二十四面金鑼,一齊響起。一面虎頭牌,兩面令字旗,押著掛號官出西首角門,到大門外街台上。執旗官叫投文人犯,跟此牌進。童環捧文書,金甲帶鐵繩,將叔寶扭鎖帶進大門,還不打緊;只是進儀門,那東角門鑽在刀槍林內。到月台下,執牌官叫跪下。東角門到丹墀,也只有半箭路遠,就像爬了幾十里峭壁,喘氣不定。秦叔寶身高丈余,一個豪傑困在威嚴之下,只覺的身子都小了,跪伏在地,偷眼看公坐上這位官員:
玉立封侯骨,金堅緻主心。發因憂早白,謀以老能沉。
塞外威聲遠,帷中感士深。雄邊來李牧,烽火絕遙岑。 鬚髮斑白,一品服,端坐如泰山,巍巍不動。羅公叫中軍,將解文取上來。中軍官下月台取了文書,到滴水檐前,雙膝跪下。帳上官將接去,公座旁驗吏拆了彌封,鋪文書於公座上。羅公看潞州刺史解軍的解文,若是別衙門解來的,打也不打與就發落了。潞州的刺史蔡建德,是羅公得意門生。這羅公是武弁的勛衛,怎么有蔡建德方印文官門生?原來當年蔡建德曾解押幽州軍糧違限,據軍法就該重處,羅公見他青年進士,法外施仁,不曾見罪。蔡建德知恩,就拜在羅公門下。今羅公見門生問成的一個犯人,將文書看到底,看蔡建德才思何如,問成的這個人,可情真罪當。親看軍犯一名秦瓊,歷城人。觸目驚心,停了一時,將文書就掩過了,叫驗吏將文書收去,譽寫入冊備查,吩咐中軍官:“叫解子將本犯帶回,午堂後聽審。”童環、金甲,聽得叫他下去,也沒有這等走得爽利了,下月台帶鐵繩往下就走。
此時張公謹、史大奈、白顯道,都在西轅門外伺候,問尉遲道:“怎么樣了?”尉遲道:“午堂後聽審。”公謹道:“審什麼事?”尉遲南道:“從來不會有這等事,打與不打就發落了,不知審什麼事?”公謹道:“什麼時候?”尉遲南道:“還早。如今閉門退堂,盡寢午膳,然後升堂問事,放炮升旗,與早堂一般規矩。”公謹道:“這等尚早,我們且到下處去飲酒壓驚。出了轅門,卸去刑具,到下處安心。只聽放炮,方來伺候未遲。”
卻說羅公發完堂事,退到後堂,不回內行。叫手下除了冠帶,戴諸葛巾,穿小行衣,懸玉面囗帶,小公座坐下。命家將問驗吏房中適才潞州解軍文書,取將進來,到後堂公座上展開,從頭閱一遍,將文書掩過。喚家將擊雲板,開宅門請老夫人秦氏出後堂議事。秦氏夫人,攜了十一歲的公子羅成,管家婆丫環相隨出後堂。老夫人見禮坐下,公子待立。夫人聞言道:“老爺今日退堂,為何不回內衙?喚老身後堂商議何事?”羅公嘆道:“當年遭國難,令先兄武衛將軍棄世,可有後人么?”夫人聞言,就落下淚來道:“先兄秦彝,聞在齊州戰死。嫂嫂寧氏,止生個太平郎,年方三歲,隨任在彼,今經二十餘年,天各一方,朝代也不同了,存亡未保。不知老爺為何問及?”羅公道:“我適才升堂,河東解來一名軍犯。夫人你不要見怪,到與夫人同姓。”夫人道:“河東可就是山東么?”羅公笑道:“真是婦人家說話,河東與山東相去有千里之遙,怎么河東就是山東起來?”夫人道:“既不是山東,天下同姓者有之,斷不是我那山東一秦了。”羅公道:“方才那文書上,卻說這個姓秦的,正是山東歷城人,齊州奉差到河東潞州。”夫人道:“既是山東人,或者是太平郎有之。他面貌我雖不能記憶,家世彼此皆知,老身如今要見這姓秦的一面,問他行藏,看他是否。”羅公道:“這個也不難。夫人乃內室,與配軍覲面,恐失了我官體,必須還要垂簾,才好喚他進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