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十一回 冒風雪樊建威訪朋 乞靈丹單雄信生女


窮士獲金千兩,寒儒連中高魁。洞房花燭喜難挨,久別親人重會。困虎肋添雙翅,蟄龍角奮春雷。農夫苦旱遇淋漓,暮景得生駭驥。
 (調寄“西江月”)
觀主收拾果酒,陪建威夜坐。樊建威因雪裡受些寒氣,身子睏倦,到也放量多飲幾杯熱酒。暫且睡過一宵,才見天明,即例起身,封一封謝儀,送與觀主。這觀主知是秦叔寶的朋友,死也不肯受他的,留住樊建威吃了早飯,送出東嶽廟來,指示二賢莊路徑。樊建威竟投雄信莊上來。
此時雄信與叔寶,書房中擁爐飲酒賞雪,倒也有興。正是:
對梅發清興,飲酒敵寒威。
手下莊客來報,山東秦太太央一個樊老爺寄家書在外。叔寶喜道:“單二哥,家母托樊建威寄家書來了。”二人出莊迎接。叔寶笑道:“果然是你。”建威道:“前日分行李時,銀子卻在弟處,不會分得。回去送與伯母,伯母定要小弟做盤纏,尋覓吾兄回去。”叔寶道:“為盤纏不會帶得,擔擱出無數事來。”雄信道:“前話慢題,且請進去。”雄信叫手下人,接了樊老爺的行李,一直引到書房暖處。雄信先與建威施賓主之禮,叔寶又拜謝建威風雪寒苦之勞。雄信吩咐手下重新擺酒。叔寶問道:“家母好么?”建威道:‘有書在此請看。”叔寶開緘和淚讀罷,就去收拾行李。
一封書寄思兒淚,千里能牽遊子心。
雄信看見,微微暗笑,酒席完備了,三人促膝坐下。雄信問:“叔寶兄,令堂老夫人安否?”叔寶道:“家母多病。”雄信道:“我見兄急急裝束,似有歸意。”叔寶眼中垂淚道:“不是小弟無情,飽則揚去。奈家母病重,暫別仁兄,來年登堂拜樹仁兄活命之恩。”雄信道:“兄要歸去,小弟也不敢攔阻。但朋友有責善之道,忠臣孝子,何代無之,要做便做個實在的人,不在做沽名釣譽的人。”叔寶道:“請兄見教,怎么是真孝?怎么是假孝?”雄信道:“大孝為真,小孝為假。詢情遂意,故名為假。兄如今星夜回去,恰像是孝,實非真孝。”叔寶眼淚都住了,不覺笑將起來道:“小弟貧病流落,久隔慈顏,實非得已。今聞母病,星夜還家,乃人子至情,怎么呼為小孝?”樊建威道:“秦大哥一聞母病,二奉母命,作急還家,還是大孝。”雄信道:“你們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令先君北齊為將,北齊國破身亡,全其大節,乃亡國之臣,不得與圖存。天不忍忠臣絕後,存下兄長這一籌英雄。正當保身待用,克光前烈。你如今星夜回去,寒天大雪,貴恙新愈,倘途中復病,元氣不能接濟,萬一三長兩短,絕了秦氏之後,失了令堂老伯母終身之望,雖出至情,不合孝道。豈不聞君子道而不徑,舟而不游,趺步之間,不敢忘孝。冒寒而去,吾不敢聞命。”叔寶道:“然則小弟不去,反為孝么?”雄信笑道:“難道教兄終於不去么?只是遲早之間,自有道理,況令堂老伯母是個賢母,又不是不達道理的。今日托建威兄來打尋,只為愛子之心,不知下落,放你不下。兄如今寫一封回書,說領文耽擱日久,正待還家,忽染大病,今雖全愈,不能任勞。聞命急欲歸家定省,徑說小弟苦留,略待身子勞碌得起,新年頭上便得回家。令堂得兄下落所在,尤病自然痊可,曉得尊恙新痊,也定不要你冒寒而去。我與兄長既有一拜,即如我母一股,收拾些微禮,作甘旨之費,寄與令堂,且安了宅眷。再托樊兄把潞州解軍的批回,往齊州府稟明了劉老爺,說兄臥病在潞州,尚未回來,注消完了衙門的公事,公私兩全。待來春日暖風和,小弟還要替兄設處些微本錢,觀兄此番回去,不要在齊州當差。求榮不在朱門下,倘奉公差遣,由不得自己。使令堂老伯母倚門懸望,非人子事親之道。遲去些時,難道就是不孝了?”叔寶見雄信講得理長情切,又自揣怯寒不能遠涉,對樊建威道:“我卻怎么處?還是同兄回去,還是先寫書回去?”樊建威道:“單二哥極講得有理。令堂老伯母,得知你的下落,自然病好,曉得你在病後,也不急你回家了。”叔寶向雄信道:“這等說,小弟且寫書安家母之心。”叔寶就寫完了書,取批回出來,付與樊建威,囑託他完納衙門中之事。雄信回後房取潞綢四匹,碎銀三十兩,寄秦母為甘旨之費。又取潞綢二匹,銀十兩,送樊建威為賜敬。建威當日別去,回到山東,把書信銀兩交與秦母,又往衙門中完了所託之事。雄信依舊留叔寶在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