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三十七回 孫安祖走說竇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寶


雄信騎著高頭駿馬,跟著四五個伴當回來,見建德在門外,快跳下馬來問道:“此位何人?”建德答道:“這是同鄉敝友孫安祖。”雄信見說,便與建德邀入草堂。安祖對雄信納頭拜下去道:“孫安祖粗野亡命之徒,久慕員外大名,如雷貫耳,今日一見,實慰平生。”雄信道:“承兄光顧,足見盛情。”雄信便吩咐手下擺飯。建德問安祖道:“剛才老弟說有一位齊朋友,曉得我在這裡,是那個齊朋友?”安祖道:“弟去歲在河南,偶於肆中飲酒,遇見一個姓齊的,號叫國遠,做人也豪爽有趣,說起江湖上這些英雄,他極稱單員外疏財仗義,故此曉得,弟方始尋來。”雄信道:“齊國遠如今在何處著腳?”安祖道:“他如今往秦中去尋什麼李玄邃。說起來,他相知甚多,想必也要做些事業起來。”雄信嘆道:“今世路如此,這幾個朋友,料不能忍耐,都想出頭了。”須臾酒席停當,三人入席坐定。建德道:“老弟兩年在何處浪遊?近日外邊如何光景?”安祖道:“兄住在這裡,不知其細;外邊不成個世界了。弟與兄別後,白燕至楚,自楚至齊,四方百姓,被朝廷弄得妻不見夫,父不見子,人離財散,怨恨入骨,巴不能夠為盜,苟延性命。自今各處都有人占據,也有散而復聚的,也有聚而復散的,總是見利忘義,酒色之徒;若得似二位兄長這樣智勇兼全的出來,倡義領眾,四方之人,自然聞風回響。”建德見說,把眼只顧著單雄信,總不則聲。雄信道:“宇宙甚廣,豪傑盡多,我們兩個,算得什麼?但天生此六尺之軀,自然要轟轟烈烈,做他一場,成與不成命也,所爭者,乃各人出處遲速之間。”孫安祖道:“若二位兄長皆救民於水火,出去謀為一番,弟現有千餘人,屯紮在高雞泊,專望駕臨動手。”建德道:“準千人亦有限,只是做得來便好;尚然弄得王不成王,寇不成寇,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。”雄信道:“好山好水,原非你我意中結局,事之成敗,難以逆料,竇兄如欲行動,趁弟在家,未曾出門。”
正說時,只見一個家人,傳送朝報進來。雄信接來看了,拍案道:“真箇昏君,這時候還要差官修葺萬里長城,又要出師去征高麗,豈不是勞民動眾,自取滅亡。就是來總管能幹,大廈將傾,豈一木所能支哉!前日徐懋功來,我煩他捎書與秦大歌;今若來總管出征,怎肯放得他過,恐叔寶亦難樂守林泉了。”安祖道:“古人說得好,雖有智慧,不如乘勢;今若不趁早出去,收拾人心,倘各投行伍散去,就費力了。”建德道:“非是小弟深謀遠慮,一則承單二哥高情厚愛,不忍輕拋此地;二則小女在單二哥處打擾,頗有內顧縈心。”雄信道:“竇大哥你這話說差了,大凡父子兄弟,為了名利,免不得分離幾時;何況朋友的聚散。至於今愛與小女,甚是相得,如同胞姊妹一般;況兄之女,即如弟之女也。兄可放心前去,倘出去成得個局面,來接取令愛未遲;若弟有甚變動,自然送令愛歸還兄處,方始放心。”建德見說,不覺灑淚道:“若然,我父與女真生死而骨肉者也。”主意已定,遂去收拾行裝,與女兒叮嚀了幾句,同安祖痛飲了一夜。到了明日,雄信取出兩封盤纏:一封五十兩,送與建德;一封二十兩,贈與安祖。各自收了,謝別出門。正是:
丈夫肝膽懸如日,邂逅相逢自相悉。
笑是當年輕薄徒,白首交情不堪結。
如今再說秦叔寶,自遭麻叔謀罷斥回來,遷居齊州城外,終日栽花種竹,落得清閒。倏忽年余。一日在籬門外大榆樹下,閒看野景,只見一個少年,生得容貌魁偉,意氣軒昂,牽著一匹馬,戴著一頂遮陽笠,向叔寶問道:“此處有座秦家莊么?”叔寶道:“兄長何人?因何事要到秦家莊去?”這少年道:“在下是為潞州單二哥捎書與齊州叔寶的,因在城外搜尋,都道移居在此,故來此處相訪。”叔寶道:“兄若訪秦叔寶,只小弟便是。”叫家僮牽了馬,同到莊裡。這少年去了遮陽笠,整頓衣衫,叔寶也進裡邊,著了道袍,出來相見。少年送上書,叔寶接來拆覽,乃是單雄信,因久不與叔寶一面,曉得他睢陽斥職回來,故此作書問候。後說此人姓徐名世勣,字懋功,是離狐人氏,近與雄信為八拜之交,因他到淮上訪親,托他寄此書。叔寶看了書道:“兄既是單二哥的契交,就與小弟一體的了。”吩咐擺香燭,兩人也拜了,結為兄弟,誓同生死,留在莊上,置酒款待。豪傑遇豪傑,自然話得投機,頃刻間肝膽相向。叔寶心中甚喜,重新翻席,在一個小軒裡頭去,臨流細酌,笑談時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