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隋唐演義》第三十七回 孫安祖走說竇建德 徐懋功初交秦叔寶


正扯拽時,只見眾小兒拍手道:“來了,來了。”卻走出一個老子來,向前把這小廝總角揪住。叔寶看時,是前村張社長,口裡喃喃的罵道:“叫你看牛,不看牛隻與人廝打,好端端坐在家裡,又惹這乾小廝到家中亂嚷。你打死了人,叫我怎生支解?”叔寶勸道:“太公息怒,這是令孫么?”太公道:“咱家有這孫子來!是我一個老鄰舍羅大德,他死了妻子,剩下這小廝,自己又被金去開河,央及我管顧他,在咱家吃這碗飯,就與咱家看牛。不料他老子死在河上,卻留這劣種害人。”叔寶道:“這等不妨,太公將來把與小子,他少宅上僱工錢,小子一一代還。”太公道:“他也不少咱工錢,秦大哥你要領,任憑領去,只是講過,惹出事來,不要乾連著我。”叔寶道:“這斷不乾連太公,但不知小哥心下可肯?”那小廝向著太公道:“咱老子原把我交與你老人家的,怎又叫咱隨著別人來?”太公發惱道:“咱招不得你,咱沒這大肚子袋氣。”一徑的去了。叔寶道:“小哥莫要不快。我叫秦叔寶,家中別無兄弟,止有老母妻房,意欲與你八拜為交,結做異姓兄弟,你便同我家去罷。”這小子方才喜歡道:“你就是秦叔寶哥哥么?我叫羅士信,我平日也聞得村中有人說哥哥棄官來的,說你有偌大氣力,使得條好槍,又使得好鐧。哥可憐見兄弟父母雙亡,隻身獨自看顧,指引我小兄弟,莫說做兄弟,隨便使令教誨,咱也甘心。”便向地下拜倒來。叔寶一把扶住道:“莫拜莫拜,且到家中,先見了我母親,然後我與你拜。”果然士信隨了叔寶回家。叔寶先對母親說了,又叫張氏尋了一件短褂於,與他穿了,與秦母相見。羅士信見了道:“我少時沒了母親,見這姥姥,真與我母親一般。”插燭也似拜了八拜,開口也叫母親。次後與叔寶拜了四拜,一個叫哥哥,一個叫兄弟。末後拜了張氏,稱嫂嫂;張氏也待如親叔一般。
大凡人之精神血氣,沒有用處,便好的是生事打鬧發泄;他有了用處,他心志都用在這裡,這些強硬之氣,都消了,人不遇制服得的人,他便要狂逞;一撞著作家,竟如鐵遇了爐,猢猻遇了花子,自然服他,憑他使喚。所以一個頑劣的羅士信,卻變做了一個循規蹈矩的人。叔寶教他槍法,日夕指點,學得精熟。
一日叔寶與士信正在場上比試武藝,見一個旗牌官,騎在馬上,那馬跑得渾身汗下,來問道:“這裡可是秦家莊么?”叔寶道:“兄長問他怎么?”那旗牌道:“要訪秦叔寶的。”叔寶道:“在下就是。”叫士信帶馬系了,請到草堂。旗牌見禮過,便道:“奉海道大元帥來爺將令,齎有札符,請將軍為前部先鋒。”叔寶也不看,也不接,道:“卑末因老母年高多病,故隱居不仕,日事耕種,筋力懈弛,如何當得此任?”旗牌道:“先生不必推辭。這職衡好些人謀不來的,不要說立功封妻蔭子;只到任散一散行糧路費,便是一個小富貴。先生不要辜負了來元帥美情,下官來意。”叔寶道:“實是母親身病。”管待了旗牌便飯,又送了他二十兩銀子,自己寫個手本,托旗牌善言方便。旗牌見他堅執,只得相辭上馬而去。原來來總管奉了敕旨,因想:“登萊至平壤,海道兼陸地,擊賊拒敵,須得一個武勇絕倫的人。秦瓊有萬夫不當之勇,用他為前部,萬無一失。”故差官來要請他。不意旗牌回覆:“秦瓊因老母患病,不能赴任,有稟帖呈上。”來總管接來看了道:“他總是為著母老,不肯就職;然自古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,他不負親,又豈肯負主;況且麾下急切沒有一個似他的。”心中想一想道:“我有個道理。”發一個貼兒,對旗牌道:“我還差你到齊州張郡丞處投下,促追他上路罷。”這旗牌只得策馬,又向齊州來,先到郡丞行。
這郡丞姓張名須陀,是一個義膽忠肝文武全備,又且愛民禮下的一個豪傑。當時郡丞看了貼兒,又問了旗牌來意。久知秦叔寶是個好男子,今見他不肯苟且功名,僥倖一官半職,這人不惟有才,還自立品,我須自去走道。便叫備馬,一徑來到莊前。從人通報郡丞走進草堂,叔寶因是本郡郡丞,不好見得,只推不在。張郡丞叫請老夫人相見。秦母只得出來,以通家禮見了坐下。張郡丞開言道:“令郎原是將家之子,英雄了得,今國家有事,正宜建功立業,怎推託不往?”秦母道:“孩兒只因老身景入桑榆,他又身多疾病,故此不能從征。”張郡丞笑道:“夫人年雖高大,精神頗旺,不必戀戀;若說疾病,大丈夫死當馬革裹屍,怎宛轉床蓆,在兒女子手中?且夫人獨不能為王陵母乎?夫人吩咐,令郎萬無不從。明日下官再來勸駕。”說罷起身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