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通典》卷一百七十 刑法八

寬恕(殷 漢 後漢 宋 大唐)

湯出野,見張網四面者,湯曰:"嘻!盡之矣。"乃去其三面,祝曰:"欲左,左;欲右,右。不用命,入吾網。"諸侯聞之曰:"湯德至矣!及禽獸。"乃叛桀而歸湯。

漢文帝二年,制曰:"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,是使眾臣不敢盡情,而上無由聞過失也。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?其除之!人或咒詛上,以相約而後相謾,(謾,欺也。初為要約,共行咒詛,後相欺誑,中道而止,無實事。)吏以為大逆,其有他言,吏又以為誹謗。此細人之愚,無知抵死。自今有犯此者,勿聽治。"時將相皆舊功臣,少文多質,懲秦惡政,務在寬厚,恥言人過。化行天下,告訐之俗易。(訐,面相斥罪也。)吏安其官,人樂其業,風流篤厚,禁網疏闊。文帝選張釋之為廷尉,罪疑者予民,(從輕斷之。)是以刑罰大省,至於斷獄四百,(謂普天之下重罪者。)有刑措之風。感齊女子淳于緹縈言,除肉刑。(具肉刑議。)

景帝之初,制曰:"孝文皇帝除誹謗,去肉刑宮刑,罪人不孥,德侔天地。然加笞與重罪無異,(重罪,謂死刑。)幸而不死,不可為人。(謂不能自起居。)其定律:笞五百曰三百,笞三百曰二百。"猶尚不全。"自今吏及諸有秩,受其官屬所監、所行、所將,(行謂按察也,音下更反。)其與飲食計償費,勿論"。(計所費而償其直,勿論罪。)罷磔曰棄市。(先是,諸死刑皆磔之於市,今罷之,若妖逆則磔之,磔,謂張其屍也。其刑具刑制上篇。)

宣帝制曰:"自今子首匿父母,妻匿夫,孫匿大父母,皆勿論。(凡首匿者,言為謀首而藏罪人。)其父母匿子,夫匿妻,大父匿孫,罪殊死,皆上請廷尉以聞。"

元帝柔仁好儒,見宣帝多用文法吏,以刑名繩下,(劉向別錄雲,申子學號刑名。刑名者,以名責實,尊君卑臣,崇上抑下。宣帝好觀其君臣篇。繩謂彈治。)大臣楊惲、蓋寬饒等坐刺譏語而誅。嘗侍燕從容言:"陛下持刑太深,宜用儒生。"宣帝作色曰:"漢家自有制度,本以霸王道雜之。奈何純任德教,用周政乎!(姬周之政。)且俗儒不達時宜,好是古非今,使人眩於名實,(眩,亂視。)不知所守,何足委任。"乃嘆曰:"亂我家者,太子也!"及即位,下詔曰:"法令者,欲其難犯而易避也。今律令煩多,自典文者不能分明,而欲羅元元之不逮,豈刑中之意哉!其議律令可蠲除輕減。"

成帝河平中,詔曰:"甫刑云:'五刑之屬三千,大辟之罰其屬二百。'(甫刑,即周書呂刑也。初為呂侯,號曰呂刑,後改為甫侯,故又稱甫刑。)今大辟之刑千有餘條,律令煩多,百有餘萬言,奇請他比,日以益滋。(奇請,謂常文之外,主者別有所請以定罪也。他比,謂引他類以比附之,稍增律條也。奇,居宜反。)其與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博士及明習律令者,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約省者,令較然易知,條奏。"有司無仲山甫將明之材,(自有司以下,史家之言。詩大雅之言,王有誥命,即仲山甫將之;國有不善事,則仲山甫明之也。將,行也。)不能因時廣宣主恩,建立明制,但鉤摭微細,毛舉數事,以塞詔而已。(毛舉,言舉毫毛之事。塞,當也。)是以大議不立。議者或曰,法難數變,此庸人不達,疑塞理道者也。(塞,謂不通。)

班固曰:"自建武、永平,人亦新免兵革之禍,有樂生之慮,與高、惠之間同,而政在抑強扶弱,朝無威福之臣,邑無豪桀之俠。以口率計,斷獄少於成、哀之間什八,可謂清矣。(十少其八。)然而未能稱意比崇於古者,以其疾未盡除,而刑本不正也。"

後漢章帝初,尚書陳寵上疏曰:"今斷獄者急於篣格酷烈之痛,執憲者繁於詆欺放濫之文,或因公行私,以逞威福。"帝納寵言,每事務於寬厚。其後遂詔有司,絕鑽鑽諸慘酷之科,(說文曰:"鑽,鐵鋷也。"其炎反。鋷音陟葉反。鑽,臏刑,謂鑽去臏骨也。)解妖惡之禁,除文致之請讞五十餘事。(文致,謂前人無罪,文飾致於法中。)是後人俗和平,屢有嘉瑞。初,寵曾祖父鹹,成、哀閒以律令為尚書,平帝時,王莽篡位,父子相與歸鄉里,閉門不出入,乃收藏其家律令書文,皆壁藏之。鹹性仁恕,常戒子孫曰:"為人議法,當依於輕,雖有百金之利,慎無與人重比。"故世謂陳氏持法寬平也。元和三年,廷尉郭躬家世掌法,務在寬平,決獄斷刑多依矜每附經典,事從輕恕,活者甚眾。寵復鉤校律令條法,溢於甫刑者除之,(鉤,猶動也,音工侯反。溢,出也。)曰:"臣聞禮經三百,威儀三千,(禮記曰:"禮經三百,曲禮三千。"鄭玄注曰:"禮篇多亡,本數未聞。")故甫刑大辟二百,五刑之屬三千。禮之所去,刑之所取,(去禮之人,刑以加之,故曰取也。)失禮則入刑,相為表里者也。今律令,死刑六百一十,耐罪千六百九十八,(耐者,輕刑之名。)贖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,溢於甫刑者千九百八十九,其四百一十大辟,千五百耐罪,七十九贖罪。漢興以來,三百二年,憲令稍增,科條無限。又律有三家,其說各異。宜令三公、廷尉平定律令,應經合義者,可使大辟二百,耐罪、贖罪二千八百,併合為三千,悉刪除其餘,令與禮相應,以易萬人視聽,以致刑措之美,傳之無窮。"會寵得罪,遂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