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王守仁全集》卷六



“定者心之本體,天理也,動靜所遇之時也。”

澄問《學》、《庸》同異。先生曰:“子思括《大學》一書之義,為《中庸》首章。”

問:“孔子正名,先儒說‘上告天子,下告方伯,廢輒立郢’。此意如何?”先生曰:“恐難如此。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,我就先去廢他?豈人情天理?孔子既肯與輒為政,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。聖人盛德至誠,必已感化衛輒,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,必將痛哭奔走,往迎其父。父子之愛,本於天性,輒能悔痛真切如此,蒯瞶豈不感動底豫。蒯瞶既還,輒乃致國請戮,瞶已見化於子,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,當亦決不肯受,仍以命輒。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,輒乃自暴其罪惡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而必欲致國於父。瞶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,請於天子,告於方伯諸侯,必欲得輒而為之君。於是集命於輒,使之復君衛國。輒不得已,乃如後世上皇故事,率群臣百姓尊瞶為太公,借物致養,而始退復其位焉。則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,名正言順,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!孔子正名,或是如此。”

澄在鴻臚寺倉居,忽家信至,言兒病危。澄心甚憂悶不能堪。先生曰:“此時正宜用功。若此時放過,閒時講學何用?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。父之愛子,自是至情。然天理亦自有箇中和處,過即是私意。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,則一向憂苦,不知已是有所憂患,不得其正。大抵七情所感,多只是過,少不及者。才過便非心之本體,必須調停適中始得。就如父母之喪,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,方快於心。然卻曰‘毀不滅性’,非聖人強制之也,天理本體自有分限,不可過也。人但要識得心體,自然增減分毫不得。”

“不可謂未發之中,常人俱有。蓋體用一源,有是體即有是用,有未發之中,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。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,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。”

“《易》之辭,是‘初九,潛龍勿用’六字;《易》之象,是初書畫;《易》之變,是值其盡;《易》之占,是用其辭。”

“夜氣,是就常人說。學者能用功,則日間有事無事,皆是此氣合聚發生處。聖人則不消說夜氣。”

澄問“操存舍亡”章曰:“‘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。’此雖就常人心說,學者亦須是知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,則操存功夫,始沒病痛。不可便謂出為亡,人為存。若論本體,元是無出入的。若論出入,則其思慮運用是出,然主宰常昭昭在此,何出之有?既無所出,何人之有?程子所謂腔子,亦只是天理而已。雖終日應酬而不出天理,即是在腔子裡。若出天理,斯謂之放,斯謂之亡。”又曰:“出入亦只是動靜,動靜無端,豈有鄉邪?”

王嘉秀問:“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,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,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,究其極至,亦是見得聖人上一截,然非入道正路。如今仕者由科,有由貢,有由傳奉,一般做到大官,畢竟非入仕正路,君子不由也。仙、佛到極處,與儒者略同,但有了上一截,遺了下一截,終不似聖人之全;然其上一截同者,不可誣也。後世儒者,又只得聖人下一截,分裂失真,流而為記誦詞章,功利訓詁,亦卒不免為異端。是四家者終身勞苦,於身心無分毫益。視彼仙、佛之徒,清心寡欲,超然於世累之外者,反若有所不及矣。今學者不必先排仙、佛,且當篤志為聖人之學。聖人之學明,則仙、佛自泯。不然,則此之所學,恐彼或有不屑,而反欲其俯就,不亦難乎?鄙見如此,先生以為何如?”先生曰:“所論大略亦是。但謂上一截,下一截,亦是人見偏了如此。若論聖人大中至正之道,徹上徹下,只是一貫,更有甚上一截,下一截?‘一陰一陽之謂道’,但仁者見之便謂之仁,智者見之便謂之智,百姓又曰用而不知,故君子之道鮮矣。仁智可豈不謂之道?但見得偏了,便有弊病。”

“蓍固是《易》,龜亦是《易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