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醒世恆言》第七卷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


事在千難萬難之際,坐間有個老者,喚做周全,是高贊老鄰,平日最善處分鄉里之事,見高贊沉吟無計,便道:“依老漢愚見,這事一些不難。”高贊道:“足下計將安在?”周全道:“既是選定日期,豈可錯過!令婿既已到宅,何就此結親?趁這筵席,做了花燭。等風息,從客回去,豈非全美!”眾人齊聲道:“最好!”高贊正有此念,卻喜得周老說話投機。當下便吩咐家人,準備洞房花燭之事。
卻說錢青雖然身子在此,本是個局外之人,起初風大風小,也還不在他心上。忽見周全發此議論,暗暗心驚,還道高老未必聽他,不想高老欣然應允,老著忙,暗暗叫苦。欲央尤少梅代言,誰想尤辰平昔好酒,一來天氣寒冷,二來心緒不佳,斟著大杯,只顧吃。吃得爛醉如泥,在一壁廂空椅子上,打鼾去了。錢青只得自家開口道:“此百年大事,不可草草,不妨另擇個日子,再來奉迎。”高贊哪裡肯依,便道:“翁婿一家,何分彼此!況賢婿尊人已不在堂,可以自專。”說罷,高贊入內去了。錢青又對各位親鄰,再三央及,不願在此結親。眾人都是奉承高老的,哪一個不極口贊成。
錢青此時無可奈何,只推出恭,到外面時,卻叫顏小乙與他商議。小乙心上也道不該,只教教錢秀才推辭,此外別無良策。錢青道:“我辭之再四,其奈高老從!若執意推辭,反起其疑。我只要委曲周全你家主一樁大事,並無欺心。若有苟且,天地不容。”主僕二人正在講話,眾人都攢攏來道:“此是美事,令岳意已決矣,大官人不須疑慮!”錢青嘿然無語。眾人揖錢青請進。什飯已畢,重排喜筵。儐相披紅喝禮,兩位新人打扮登堂,照依堂規行禮,結了花燭。正是:
百年姻眷今宵就,一對夫妻此夜新。
得意事成失意事,有心人遇沒心人。
其夜酒闌人散,高贊老夫婦親送新郎進房,伴娘替新娘卸了頭面。幾遍催新郎安置,錢青只不答應。正不知甚么意故。只得服侍新娘先睡,自己出房去了。丫鬟將房門掩上,又催促官人上床。錢青心上如小鹿亂撞,勉強答應一句道:“你們先睡。”丫鬟們亂了一夜,各自倒東歪西去打瞌睡。錢青本待秉燈達旦,一時不曾討得幾支蠟燭,到燭盡時,又不好聲喚,忍著一肚子悶氣,和衣在床外側身而臥,也不知女孩兒頭東頭西。次早清清天亮,便起身出外,到舅子書館中去梳流。高贊夫妻只道他少年害羞,亦不為怪。是日雪雖住了,風尚不息,高贊且做慶賀筵席,錢青吃得酩酊大醉,坐到更深進房。女孩兒又先睡了。錢青打熬不過,依舊和衣而睡,連小娘子的被窩兒也不敢觸著。又過一晚,早起時,見風勢稍緩,便要起身。高贊定要留過三朝,方才肯放。錢青拗不過,只得又吃了一日酒。坐間背地裡和尤辰說起夜間和衣而臥之事,尤辰口雖答應,心下未必準信。事已如此,只索由他。
卻說女孩兒秋芳自結親之夜,偷眼看那新郎,生得果然齊整,心中暗暗歡喜。一連兩夜,都則衣不解帶,不解其故。“莫非怪我先睡了,不曾等待得他?”此是第三夜了,女孩兒預先吩咐丫鬟,只等官人進房,先請他安息。丫鬟奉命,只等新郎進來,便替他解衣科帽。錢青見不是頭,除了頭巾,急急的跳上床去,貼著床里自睡,仍不脫衣。女孩兒滿懷不樂,只也和衣睡了,又不好告訴爹娘。到第四日,天氣晴和,高贊預先備下送親船隻,自己和老婆親送女孩兒過湖。娘女共是一船,高贊與錢青、尤辰又是一船。船頭俱掛了雜彩,鼓樂振天,好生熱鬧。只有小乙受了家主之託,心中甚不快意。駕個小小快船,趕路先行。
話分兩頭。且說顏俊自從打發眾人迎親去後,懸懸而望,到初二日半夜,聽得颳起大風大雪,心上好不著忙。也只道風雪中船行得遲,只怕挫了時辰,哪想道過不得湖!一應燭筵席,準備十全。等了一夜,不見動靜,心下好悶,想道:“這等大風,到是不曾下船還好;若在湖中行動,老大擔憂哩。”又想道:“若是不曾下船,我岳父知道錯過吉期,豈肯胡亂把女兒送來,定然要另選個日子。又不知幾時吉利?可不悶殺了人!”又想道:“若是尤少梅能事時,在岳丈前掇,權且迎來,那時我哪管時日利與不利,且落得早些受用。”如此胡思亂想,坐不安席,不住的在門前張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