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五十二 志第四十二



初,德宗居奉天,儲畜空窘,嘗遣卒視賊,以苦寒乞襦絝,帝不能致,剔親王帶金而鬻之。朱泚既平,於是帝屬意聚斂,常賦之外,進奉不息。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有"日進",江西觀察使李兼有"月進",淮南節度使杜亞、宣歙觀察使劉贊、鎮海節度使王緯、李錡皆徼射恩澤,以常賦入貢,名為"羨餘"。至代易又有"進奉"。當是時,戶部錢物,所在州府及巡院皆得擅留,或矯密旨加斂,謫官吏、刻祿稟,增稅通津、死人及蔬果。凡代易進奉,取於稅入,十獻二三,無敢問者。常州刺史裴肅鬻薪炭案紙為進奉,得遷浙東觀察使。刺史進奉,自肅始也。劉贊卒於宣州,其判官嚴綬傾軍府為進奉,召為刑部員外郎。判官進奉,自綬始也。自裴延齡用事,益為天子積私財,而生民重困。延齡死,而人相賀。

是時,宮中取物於市,以中官為宮市使。兩市置"白望"數十百人,以鹽估敝衣、絹帛,尺寸分裂酬其直。又索進奉門戶及腳價錢,有齎物入市而空歸者。每中官出,沽漿賣餅之家皆徹肆塞門。諫官御史數上疏諫,不聽,人不堪其弊。戶部侍郎蘇弁言:"京師游手數千萬家,無生業者仰宮市以活,奈何罷?"帝悅,以為然。京兆尹韋湊奏:"小人因宮市為奸,真偽難辨,宜下府縣供送。"帝許之。中官言百姓賴宮市以養者也,湊反得罪。

順宗即位,乃罷宮市使及鹽鐵使月進;憲宗又罷除官受代進奉及諸道兩稅外榷率,分天下之賦以為三:一曰上供,二曰送使,三曰留州。宰相裴垍又令諸道節度、觀察調費取於所治州,不足則取於屬州,而屬州送使之餘與其上供者,皆輸度支。是時,因德宗府庫之積,頗約費用,天子身服澣濯。及劉辟、李錡既平,訾藏皆入內庫。山南東道節度使於頔、河東節度使王鍔進獻甚厚,翰林學士李絳嘗諫曰:"方鎮進獻,因緣為奸,以侵百姓,非聖政所宜。"帝喟然曰:"誠知非至德事,然兩河中夏貢賦之地,朝覲久廢,河、湟陷沒,烽候列於郊甸。方刷祖宗之恥,不忍重斂於人也。"然獨不知進獻之取於人者重矣。

及討淮西,判度支楊於陵坐饋餫不繼貶,以司農卿皇甫鎛代之,由是益為刻剝。司農卿王遂、京兆尹李翛號能聚斂,乃以為宣歙、浙西觀察使,予之富饒之地,以辦財賦。鹽鐵使王播言:"劉晏領使時,自按租庸,然後知州縣錢穀利病虛實。"乃以副使程異巡江、淮,核州府上供錢穀。異至江、淮,得錢百八十五萬貫。其年,遂代播為鹽鐵使。是時,河北兵討王承宗,於是募人入粟河北、淮西者,自千斛以上皆授以官。度支鹽鐵與諸道貢獻尤甚,號"助軍錢"。及賊平,則有賀禮及助賞設物。群臣上尊號,又有獻賀物。

穆宗即位,一切罷之,兩稅外加率一錢者,以枉法贓論。然自在藩邸時,習見用兵之弊,以謂戎臣武卒,法當姑息。及即位,自神策諸軍,非時賞賜,不可勝紀。已而幽州兵囚張弘靖,鎮州殺田弘正,兩鎮用兵,置南北供軍院。而行營軍十五萬,不能亢兩鎮萬餘之眾。而饋運不能給,帛粟未至而諸軍或強奪於道。

蓋自建中定兩稅,而物輕錢重,民以為患,至是四十年。當時為絹二匹半者為八匹,大率加三倍。豪家大商,積錢以逐輕重,故農人日困,末業日增。帝亦以貨輕錢重,民困而用不充,詔百官議革其弊。而議者多請重挾銅之律。戶部尚書楊於陵曰:"王者制錢以權百貨,貿遷有無,通變不倦,使物無甚貴甚賤,其術非它,在上而已。何則?上之所重,人必從之。古者權之於上,今索之於下;昔散之四方,今藏之公府;昔廣鑄以資用,今減爐以廢功;昔行之於中原,今泄之於邊裔。又有閭井送終之唅,商賈貸舉之積,江湖壓覆之耗,則錢焉得不重,貨焉得不輕?開元中,天下鑄錢七十餘爐,歲盈百萬,今才十數爐,歲入十五萬而已。大曆以前,淄青、太原、魏博雜鉛鐵以通時用,嶺南雜以金、銀、丹砂、象齒,今一用泉貨,故錢不足。今宜使天下兩稅、榷酒、鹽利、上供及留州、送使錢,悉輸以布帛谷粟,則人寬於所求,然後出內府之積,收市廛之滯,廣山鑄之數,限邊裔之出,禁私家之積,則貨日重而錢日輕矣。"宰相善其議。由是兩稅、上供、留州,皆易以布帛、絲纊,租、庸、課、調不計錢而納布帛,唯鹽酒本以榷率計錢,與兩稅異,不可去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