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二十二 列傳第四十七



武三思用事,京兆韋月將、渤海高軫上書言其惡,帝搒殺之,後莫敢言。王同皎謀誅三思,不克,反被族。元忠居其間,依違無所建明。初,元忠相武后,有清正名,至是輔政,天下傾望,冀乾正王室,而稍憚權幸,不能賞善罰惡,譽望大減。陳郡男子袁楚客者以書規之曰:

今皇帝新服厥德,任官惟賢才,左右惟其人,因以布大化,充古誼,以正天下。君侯安得事循默哉?苟利社稷,專之可也。夫安天下者先正其本,本正則天下固,國之興亡系焉。太子天下本,譬之大樹,無本則枝葉零悴,國無太子,朝野不安。儲君有次及之勢,故師保教以君人之道,用蘊崇其德,所以重天下也。今皇子既長,未定嫡嗣,是天下無本。天下無本,猶樹而亡根,枝葉何以存乎?願君侯以清宴之間言於上,擇賢而立之,此安天下之道。曠而不置,朝廷一失也。

女有內則,男有外傅,豈相濫哉?幕府者,丈夫之職。今公主並開府置吏,以女處男職,所謂長陰抑陽也,而望陰陽不愆、風雨時若,得乎?此朝廷二失也。

今度人既多,緇衣半道,不本行業,專以重寶附權門,皆有定直。昔之賣官,錢入公府,今之賣度,錢入私家。以茲入道,徒為游食。此朝廷三失也。

唯名與器,不可以假人。故曰:"天工,人其代之。"夫代天,非材不可也。代非其人,必失天意。失天意而無患禍,未之有也。今倡優之輩,因耳目之好,遂授以官,非輕朝廷、亂正法邪?人君無私,私怒害物,私賞費財,況私人以官乎?此朝廷四失也。

賢者邦家之光,任之致治,棄之生亂。近詔博求多士,雖有好賢之名,無得賢之實。蓋有司選士,非賄即勢,上失天心,下違人望,非為官擇吏,乃為人擇官。葛洪有言:"舉秀才,不知書;察孝廉,濁如泥;高第賢良吝如蛙。此朝廷五失也。

閹豎者,給宮掖掃除事,古以奴隸畜之。中古以來,大道乖喪,疏賢哲,親近習,乃委之以事,授之以權。故豎刁亂齊,伊戾敗宋。君側之人,眾所畏懼,所謂鷹頭之蠅、廟垣之鼠者也。後漢時用事尤甚,晚節卒亂天下。今大君中興,獨有閹豎坐升班秩,既無正闕,率授員外,乃盈千人,綰青紫,耗府藏。前事之驗,後事之師。此朝廷六失也。

古者茅茨采椽,以儉約遺子孫,所以愛力也。今公主所賞傾庫府,所造皆官供,其疏築台沼,崇峙觀廡,山無本石,木無近產,造之終歲,功用不絕。夫為君所以養人,非以害人,今外戚不助養而反害之,是使人主受謗天下。此朝廷七失也。

官以安人,非以害於人也。先王欲人治必選材,欲人安必省事,此誠同天下憂也。人有樂,君共之,君有樂,人慶之,可謂同樂矣。如此,則上下無間,而均一體也。今天下困窮,州牧、縣宰,非以選進,割剝自私,人不聊生,是下有憂而上不恤也。而更員外置官,非助桀歟?夫人情自以員外吏,恐下不己畏也,必峻法懼之;恐財不己奉也,必枉道奪之。欲不亂,可得哉?古語有之,十羊九牧,羊既不得食,人亦不得息。《書》曰:"官不必備,惟其人。"此言正員猶難其備,況員之外乎!此朝廷八失也。

政出多門,大亂之漸。近封數夫人,皆先帝宮嬪。以為備內職,則不當知外;不備內職,則自可處外。而令出入禁掖,使內言必出,外言必入,固將弄君之法,縱而不禁,非所以重宗廟、固國家。孔子曰:"彼婦之口,可以出走;彼婦之謁,可以死敗。"此朝廷九失也。

不以道事其君者,所以危天下也,危天下之臣不可不逐,安天下之臣不可不任。今有引鬼神、執左道以惑主者,托鬼神為難知,故致其詐,而據非才之地,食非德之祿,此國盜也。《傳》曰:"國將興,聽於民,將亡,聽於神。"今幾聽於神乎?此朝廷十失也。

君侯不正,誰與正之?

元忠得書益慚。以三思專權,思有以誅之。會節愍太子起兵,與聞其謀。太子已誅三思,引兵走闕下,元忠子太僕少卿升遇於永安門,太子脅使從戰,已而被殺。議者未辨逆順,元忠誦言曰:"既誅賊謝天下,雖死鼎鑊所甘心。惟皇太子沒為恨耳。"帝以其嘗有功,且為高宗、武后素所禮,置不問。宗楚客、紀處訥大怒,固請夷其族,不聽。元忠不自安,上政事及國封,詔以特進、齊國公致仕,朝朔望。楚客等引右衛郎將姚廷筠為御史中丞,暴奏反狀,繇是貶渠州司馬。楊再思、李嶠皆希順楚客,傅致元忠罪,唯蕭至忠議當申宥之。楚客復遣再思與冉祖雍奏元忠緣逆不宜處內地,監察御史袁守一固請行誅,遂貶務川尉。守一又劾:"天后嘗不豫,狄仁傑請陛下監國,元忠止之,此其逆久萌。"帝謂楊再思曰:"守一非是。事君者一其心,豈有上少疾遽異論哉?朕未見元忠過也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