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唐書》卷一百一十五 列傳第四十



轉中書侍郎,監脩國史。初,顯慶中,令狐德棻、劉胤之撰國史,其後許敬宗復加緒次。帝恨敬宗所紀失實,更命宰相刊正,且曰:"朕昔從幸未央宮,辟仗既過,有橫刀伏草中者,先帝斂轡卻,謂朕曰;'事發,當死者數十人,汝可命出之。'史臣惟敘此為實。"處俊曰:"先帝仁恩溥博,類非一。臣之弟處傑被擇供奉,時有三衛誤拂御衣者,懼甚。先帝曰:'左右無御史,我不汝罪。'"帝曰:"此史臣應載。"處俊乃表左史李仁實欲刪整偽辭,會仁實死而止。

上元初,帝觀酺翔鸞閣,時赤縣與太常音技分東西朋,帝詔雍王賢主東,周王顯主西,因以角勝,處俊曰:"禮所以示童子無誑者,恐其欺詐之心生也。二王春秋少,意操未定,乃公朋造黨使相夸,彼俳兒優子,言辭無度,爭負勝,相譏誚,非所以導仁義,示雍和也。"帝遽止,嘆曰:"處俊遠識,非眾臣所逮。"遷中書令,兼太子賓客,檢校兵部尚書。

帝多疾,欲遜位武后,處俊諫曰:"天子治陽道,後治陰德,然則帝與後猶日之與月,陽之與陰,各有所主,不相奪也。若失其序,上謫見於天,下降災諸人。昔魏文帝著令,帝崩,不許皇后臨朝。今陛下奈何欲身傳位天后乎?天下者,高祖、太宗之天下,非陛下之天下,正應謹守宗廟,傳之子孫,不宜持國與人,以喪厥家。"中書侍郎李義琰曰:"處俊言可從,惟陛下不疑。"事遂沮。又兼太子左庶子,拜侍中,罷為太子少保。開耀元年卒,年七十五。贈開府儀同三司、荊州大都督。帝哀嘆其忠,舉哀光順門,祭以少牢,賻絹布八百段、米粟八百石,詔百官赴哭,官庀葬事。子北叟固辭,未聽。裴炎為白帝曰:"處俊阽死,諉臣曰;'生無益於國,死無煩費,凡詔賜,願一罷之。'"帝聞惻然,答其意,止賻物而已。

處俊資約素,土木形骸,然臨事敢言,自秉政,在帝前議論諄諄,必傅經義,凡所規獻,得大臣體。武后雖忌之,以其操履無玷,不能害。與舅許圉師同里,俱宦達;鄉人田氏、彭氏以高貲顯。故江、淮間為語曰:"貴如郝、許,富如田、彭。"

孫象賢,垂拱中,為太子通事舍人,後素銜處俊,故因事誅之。臨刑,極罵乃死,後怒,令離磔其屍,斫夷祖、父棺冢。自是訖後世,將刑人,必先以木丸窒口雲。

朱敬則,字少連,亳州永城人。以孝義世被旌顯,一門六闕相望。敬則志尚恢博,好學,重節義然諾,善與人交,振其急難,不責報於人。與左史江融、左僕射魏元忠善。鹹亨中,高宗聞其名,召見,異之,為中書令李敬玄所毀,故授洹水尉。久之,除右補闕。

初,武后稱制,天下頗流言,遂開告密羅織之路,興大獄,誅將相大臣。至是,已革命,事益寧。敬則諫曰:

臣聞李斯之相秦也,行申、商之法,重刑名之家,杜私門;張公室;棄無用之費,損不急之官;惜日愛功,亟戰疾耕。既庶而富,遂屠諸侯。此救弊之術也。故曰:"刻薄可施子進趨,變詐可陳於攻戰。"天下已平,故可易之以寬簡,潤之以淳和。秦乃不然,淫虐滋甚,往而不反,卒至土崩。此不知變之禍也。

陸賈、叔孫通事漢祖,當滎陽、成皋間,糧餉窮,智勇困,未嘗敢開一說,效一奇,唯進豪猾貪暴之人。及區宇適定,乃陳《詩》、《書》,說禮、樂,開王道。高帝忿然曰:"吾以馬上得之,安事《詩》、《書》?"對曰:"馬上得之,可馬上治之乎?"帝默然。於是賈著《新語》,通定禮儀。此知變之善也。向若高帝斥二子,置《詩》、《書》,重攻戰,尊首級,則復道爭功,拔劍擊柱,晷漏之不保,何十二帝二百年乎?故曰:仁義者,聖人之蘧廬;禮者,先王之陳跡。祠祝畢,芻狗捐;淳精流,糟粕棄。仁義尚爾,況其輕乎?

國家自文明以來,天地草昧,內則流言,外則構難。故不設鉤距,無以順人;不切刑罰,無以息暴。於是置神器,開告端,故能不出房闈,而天下晏然易主矣。臣聞急趨者無善跡,促柱者無和聲;拯溺不規行,療飢不鼎食。即向時秘策,今之芻狗也。願鑒秦、漢之失,考時事之宜,毀蘧廬,遺糟粕;下寬大之令,流曠盪之澤,去萋斐之角牙,頓奸險之芒刃,塞羅織之妄源,掃朋黨之險跡,曠然使天下更始,豈不樂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