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二十五 唐臣傳第十三



莊宗勇而好戰,尤銳於見敵。德威老將,常務持重以挫人之鋒,故其用兵,常伺敵之隙以取勝。十五年,德威將燕兵三萬人,與鎮、定等軍從莊宗於河上,自麻家渡進軍臨濮,以趨汴州。軍宿胡柳陂,黎明,候騎報曰:“梁軍至矣!”莊宗問戰於德威,德威對曰:“此去汴州,信宿而近,梁軍父母妻子皆在其中,而梁人家國系此一舉。吾以深入之兵,當其必死之戰,可以計勝,而難與力爭也。且吾軍先至此,糧爨具而營柵完,是謂以逸待勞之師也。王宜按軍無動,而臣請以騎軍擾之,使其營柵不得成,樵爨不暇給,因其勞乏而乘之,可以勝也。”莊宗曰:“吾軍河上,終日俟敵,今見敵不擊,復何為乎?”顧李存審曰:“公以輜重先,吾為公殿。”遽督軍而出。德威謂其子曰:“吾不知死所矣!”前遇梁軍而陣:王居中,鎮、定之軍居左,德威之軍居右,而輜重次右之西。兵已接,莊宗率銀槍軍馳入梁陣,梁軍小敗,犯晉輜重,輜重見梁朱旗,皆驚走入德威軍,德威軍亂,梁軍乘之,德威父子皆戰死。莊宗與諸將相持而哭曰:“吾不聽老將之言,而使其父子至此!”莊宗即位,贈德威太師。明宗時,加贈太尉,配享莊宗廟。晉高祖追封德威燕王。子光輔,官至刺史。

○符存審(子彥超 彥饒 彥卿)

符存審,字德詳,陳州宛丘人也。初名存,少微賤,嘗犯法當死,臨刑,指旁壞垣顧主者曰:“願就死於彼,冀得垣土覆屍。”主者哀而許之,為徙垣下。而主將方飲酒,顧其愛妓,思得善歌者佐酒,妓言:“有符存常為妾歌,甚善。”主將馳騎召存審,而存審以徙垣下故,未加刑,因往就召,使歌而悅之,存審因得不死。其後事李罕之,從罕之歸晉,晉王以為義兒軍使,賜姓李氏,名存審。

從晉王擊李匡儔,為前鋒,破居庸關。又從擊王行瑜,破龍泉寨,以功遷檢校左僕射。從李嗣昭攻汾州,執李瑭,遷左右廂步軍指揮使。又從嗣昭攻潞州,降丁會。從周德威破梁夾城,遷忻州刺史、蕃漢馬步軍指揮使。晉、趙攻燕,梁救燕,擊趙深州,圍蓚縣,存審與史建瑭軍下博,擊走梁軍,遷領邢州團練使。魏博叛梁降晉,存審為前鋒,屯臨清。莊宗入魏,存審殿軍魏縣,與劉掞相距於莘西。從莊宗敗掞於故元城,閻寶以邢州降,乃以存審為安國軍節度使。毛璋以滄州降,徙存審橫海,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

契丹圍幽州,是時晉與梁相持河上,欲發兵,兵少,欲勿救,懼失之。莊宗疑,以問諸將,而存審獨以為當救,曰:“願假臣騎兵五千足矣!”乃遣存審分兵救之,卒擊走契丹。從戰胡柳陂,晉軍晨敗,亡周德威,存審與其子彥圖力戰,暮復敗梁軍於土山,遂取德勝,築河南北為兩城,晉人謂之“夾寨”。遷內外蕃漢馬步軍總管。

梁朱友謙以河中同州降晉,梁遣劉掞攻同州,友謙求救,乃遣存審與李嗣昭救之。河中兵少而弱,梁人素易之,且不虞晉軍之速至也。存審選精騎二百雜河中兵出擊掞壘,陽敗而走,掞兵追之,晉騎反擊,獲其騎兵五十,梁人知其晉軍也,皆大驚。然河中糧少而新降,人心頗持兩端,晉軍屯朝邑,諸將皆欲速戰,存審曰:“使梁軍知吾利於速戰,則將夾渭而營,斷我餉道,以持久困我,則進退不可,敗之道也。不若緩師示弱,伺隙出奇,可以取勝。”乃按軍不動。居旬日,望氣者言:“有黑氣,狀如鬥雞。”存審曰:“可以一戰矣!”乃進軍擊掞,大敗之,掞閉壁不復出。存審曰:“掞兵已敗,不如逸之。”乃休士卒,遣裨將王建及牧馬於沙苑,掞以謂晉軍且懈,乃夜遁去,存審追擊於渭河,又大敗之。張文禮弒趙王王鎔,晉遣閻寶、李嗣昭等攻之,至輒戰死,最後遣存審破之。

存審為將有機略,大小百餘戰,未嘗敗衄,與周德威齊名。德威死,晉之舊將獨存審在。契丹攻遮虜,乃以存審為盧龍軍節度使。時存審已病,辭不肯行,莊宗使人慰諭,強遣之。

莊宗滅梁入洛,存審自以身為大將,不得與破梁之功,怏怏,疾益甚,因請朝京師。是時,郭崇韜權位已重,然其名望素出存審下,不樂其來而加己上,因沮其事,存審妻郭氏泣訴於崇韜曰:“吾夫於國有功,而於公鄉里之舊,奈何忍令死棄窮野!”崇韜愈怒。存審章累上,輒不許,存審伏枕嘆曰:“老夫事二主四十年,今日天下一家,四夷遠俗,至於亡國之將、射鉤斬袪之人,皆得親見天子,奉觴為壽,而獨予棄死於此,豈非命哉!”崇韜度存審病已亟,乃請許其來朝。徙存審宣武軍節度使,卒於幽州。臨終,戒其子曰:“吾少提一劍去鄉里,四十年間取將相,然履鋒冒刃出死入生而得至此也。”因出其平生身所中矢鏃百餘而示之曰:“爾其勉哉!”存審三子:彥超、彥饒、彥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