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五代史》卷四十六 雜傳第三十四



建立數請朝見,不許,乃自詣京師,闌至後樓見明宗,涕泣言己無罪,為重誨所擯,明宗曰:“汝為節度使,不作好事,豈獨重誨讒汝邪!”賜以茶藥而遣之。廢帝立,復起為天平軍節度使。晉高祖時,徙鎮平盧。天福五年來朝,高祖勞之曰:“三十年前老兄,可毋拜!”賜以肩輿入朝,給二宦者掖而升殿,宴見甚渥。又徙昭義,賜以玉斧、蜀馬。累封韓王。建立好殺人,其晚節始惑浮圖法,戒殺生,所至人稍安之。卒年七十,贈尚書令。

子守恩,以蔭補,稍遷諸衛將軍。建立已卒,家於潞,守恩自京師得告歸,而契丹滅晉。昭義節度使張從恩與守恩姻家,乃以守恩權巡檢使,以守潞州,而從恩入見契丹。從恩既去,守恩因剽劫從恩家貲,以潞州降漢。漢高祖即位,以守恩為昭義軍節度使,徙鎮靜難、西京留守,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

守恩性貪鄙,人甚苦之。時周太祖以樞密使將白文珂等軍西平三叛,還過洛陽,守恩以使相自處,肩輿出迎。太祖怒,即日以頭子命文珂代守恩為留守,而守恩方詣館謁,坐於客次以俟見,而吏馳報新留守視事於府矣。守恩大驚,不知所為,遂罷去,奉朝請於京師。

後隱帝殺史弘肇等,召群臣上殿慰諭之,群臣恐懼,無敢言者,獨守恩前對曰:“陛下始睡覺矣。”聞者皆縮頭。顯德中,為左金吾衛上將軍以卒。

嗚呼!道德仁義,所以為治,而法制綱紀,亦所以維持之也。自古亂亡之國,必先壞其法制而後亂從之。亂與壞相乘,至蕩然無復綱紀,則必極於大亂而後返,此勢之然也,五代之際是已。若文珂、守恩皆位兼將相,漢大臣也,而周太祖以一樞密使頭子易置之,如更戍卒。是時,太祖與漢未有間隙之端,其無君叛上之志,宜未萌於心,而其所為如此者,何哉?蓋其習為常事,故特發於喜怒頤指之間,而文珂不敢違,守恩不得拒。太祖既處之不疑,而漢廷君臣亦置而不問,其上下安然而不怪者,豈非朝廷法制綱紀壞亂相乘,其來也遠,既極而至於此歟!是以善為天下慮者,不敢忽於微,而常杜其漸也,可不戒哉!

○康福

康福,蔚州人也,世為軍校。福以騎射事晉王為偏將。莊宗嘗曰:“吾家以羊馬為生,福狀貌類胡人而豐厚,胡宜羊馬。”乃令福牧馬於相州,為小馬坊使,逾年馬大蕃滋。明宗自魏反,兵過相州,福以小坊馬二千匹歸命,明宗軍勢由是益盛。明宗入立,拜飛龍使,領磁州刺史、襄州兵馬都監。從劉訓討荊南,無功而還。福為將無佗能,善諸戎語,明宗嘗召入便殿,訪以外事,福輒為蕃語以對。樞密使安重誨惡之,常戒福曰:“無妄奏事,當斬汝!”福懼,求外任。

靈武韓洙死,第六澄立,而偏將李從賓作亂。澄表請朝廷命帥,而重誨以謂靈武深入夷境,為帥者多遇害,乃拜福涼州刺史,朔方、河西軍節度使。福入見明宗,涕泣言為重誨所擠。明宗召重誨為福更佗鎮,重誨曰:“福為刺史無功效而建節旄,其敢有所擇邪!”明宗怒,謂福曰:“重誨遣汝,非吾意也。吾當遣兵護汝,可無憂。”乃令將軍牛知柔以兵衛福。行至方渠,而羌夷果出邀福,福以兵擊走之。至青岡峽,遇雪,福登山望見川谷中煙火,有吐蕃數千帳,不覺福至,福分其兵馬三道,出其不意襲之。吐蕃大駭,棄車帳而走,殺之殆盡,獲其玉璞、綾錦、羊馬甚眾,由是威聲大振。

福居靈武三歲,歲常豐稔,有馬千駟,蕃夷畏服。言事者疑福有異志,重誨亦言福必負朝廷。明宗遣人謂福曰:“我何少汝而欲負我!”福言:“受國恩深,有死無二。”因乞還朝,不許。福章再上,即隨而至,明宗不之罪,徙鎮彰義。歷靜難、雄武,充西面都部署。晉高祖時,徙鎮河中,代還,卒於京師,贈太師,謚曰武安。

福世本夷狄,夷狄貴沙陀,故常自言沙陀種也。福嘗有疾臥閣中,寮佐入問疾,見其錦衾,相顧竊戲曰:“錦衾爛兮!”福聞之,怒曰:“我沙陀種也,安得謂我為奚?”聞者笑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