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


頭上戴一頂艾葉花斑豹皮帽,身上穿一領羊絨織錦叵羅衣,腰間束一條獅蠻帶。腳下翽一對麂皮靴。環眼圓睛如弔客,圈須亂擾似河奎。懸一囊毒藥弓矢,拿一桿點鋼大叉。雷聲震破山蟲膽,勇猛驚殘野雉魂。
三藏見他來得漸近,跪在路旁,合掌高叫道:“大王救命,大王救命!”那條漢到跟前,放下鋼叉,用手攙起道:“長老休怕。我不是歹人,我是這山中的獵戶,姓劉名伯欽,綽號鎮山太保。我才自來,要尋兩隻山蟲食用,不期遇著你,多有衝撞。”三藏道:“貧僧是大唐駕下欽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。適間來到此處,遇著些狼虎蛇蟲,四邊圍繞,不能前進。忽見太保來,眾獸皆走,救了貧僧性命,多謝,多謝!”伯欽道:“我在這裡住人,專倚打些狼虎為生,捉些蛇蟲過活,故此眾獸怕我走了。你既是唐朝來的,與我都是鄉里。此間還是大唐的地界,我也是唐朝的百姓,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,誠然是一國之人。你休怕,跟我來,到我舍下歇馬,明朝我送你上路。”三藏聞言,滿心歡喜,謝了伯欽,牽馬隨行。
過了山坡,又聽得呼呼風響。伯欽道:“長老休走,坐在此間。風響處,是個山貓來了。等我拿他家去管待你。”三藏見說,又膽戰心驚,不敢舉步。那太保執了鋼叉,拽開步,迎將上去。只見一隻斑斕虎,對面撞見。他看見伯欽,急回頭就走。這太保霹靂一聲,咄道:“那業畜,那裡走!”那虎見趕得急,轉身輪爪撲來。這太保三股叉舉手迎敵,唬得個三藏軟癱在草地。這和尚自出娘肚皮,那曾見這樣兇險的勾當?太保與那虎在那山坡下,人虎相持,果是一場好鬥。但見——
怒氣紛紛,狂風滾滾。怒氣紛紛,太保衝冠多膂力;狂風滾滾,斑彪逞勢噴紅塵。那一個張牙舞爪,這一個轉步回身。三股叉擎天幌日,千花尾擾霧飛雲。這一個當胸亂刺,那一個劈面來吞。閃過的再生人道,撞著的定見閻君。只聽得那斑彪哮吼,太保聲騕。
斑彪哮吼,振裂山川驚鳥獸;太保聲騕,喝開天府
現星辰。那一個金睛怒出,這一個壯膽生嗔。可愛鎮山劉太保,堪夸據地獸之君。人虎貪生爭勝負,些兒有慢喪三魂。
他兩個鬥了有一個時辰,只見那虎爪慢腰松,被太保舉叉平胸刺倒,可憐呵,鋼叉尖穿透心肝,霎時間血流滿地。揪著耳朵,拖上路來,好男子!氣不連喘,面不改色,對三藏道:“造化,造化!這隻山貓,彀長老食用幾日。”三藏誇讚不盡,道:“太保真山神也!”伯欽道:“有何本事,敢勞過獎?這個是長老的洪福。去來!趕早兒剝了皮,煮些肉,管待你也。”他一隻手執著叉,一隻手拖著虎,在前引路。三藏牽著馬,隨後而行,迤泬行過山坡,忽見一座山莊。那門前真箇是——
參天古樹,漫路荒藤。萬壑風塵冷,千崖氣象奇。一徑野花香襲體,數竿幽竹綠依依。草門樓,籬笆院,堪描堪畫;石板橋,白土壁,真樂真稀。秋容蕭索,爽氣孤高。道旁黃葉落,嶺上白雲飄。疏林內山禽聒聒,莊門外細犬嘹嘹。
伯欽到了門首,將死虎擲下,叫:“小的們何在?”只見走出三四個家僮,都是怪形惡相之類,上前拖拖拉拉,把只虎扛將進去。伯欽吩咐教:“趕早剝了皮,安排將來待客。”復回頭迎接三藏進內。彼此相見,三藏又拜謝伯欽厚恩憐憫救命,伯欽道:“同鄉之人,何勞致謝。”坐定茶罷,有一老嫗,領著一個媳婦,對三藏進禮。伯欽道:“此是家母、山妻。”三藏道:“請令堂上坐,貧僧奉拜。”老嫗道:“長老遠客,各請自珍,不勞拜罷。”伯欽道:“母親呵,他是唐王駕下差往西天見佛求經者。適間在嶺頭上遇著孩兒,孩兒念一國之人,請他來家歇馬,明日送他上路。”老嫗聞言,十分歡喜道:“好,好,好!就是請他,不得這般,恰好明日你父親周忌,就浼長老做些好事,念卷經文,到後日送他去罷。”這劉伯欽,雖是一個殺虎手,鎮山的太保,他卻有些孝順之心,聞得母言,就要安排香紙,留住三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