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


他兩個從洞口打上山頭,自山頭殺在雲外,吐霧噴風,飛砂走石,只斗到紅日沉西,不分勝敗。那怪道:“姓孫的,你且住了手。今日天晚,不好相持。你去,你去!待明早來,與你定個死活。”行者叫道:“兒子莫走!要戰便象個戰的,不可以天晚相推。”看他沒頭沒臉的,只情使棍子打來,這黑漢又化陣清風,轉回本洞,緊閉石門不出。
行者卻無計策奈何,只得也回觀音院裡,按落雲頭,道聲“師父”。那三藏眼兒巴巴的,正望他哩,忽見到了面前,甚喜。又見他手裡沒有袈裟,又懼。問道:“怎么這番還不曾有袈裟來?”行者袖中取出個簡帖兒來,遞與三藏道:“師父,那怪物與這死的老剝皮,原是朋友。他著一個小妖送此帖來,還請他去赴佛衣會。是老孫就把那小妖打死,變做那老和尚,進他洞去,騙了一鍾茶吃,欲問他討袈裟看看,他不肯拿出。正坐間,忽被一個什麼巡山的,走了風信,他就與我打將起來。只斗到這早晚,不分上下。他見天晚,閃回洞去,緊閉石門。老孫無奈,也暫回來。”三藏道:“你手段比他何如?”行者道:“我也硬不多兒,只戰個手平。”三藏才看了簡帖,又遞與那院主道:“你師父敢莫也是妖精么?”那院主慌忙跪下道:“老爺,我師父是人。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,常來寺里與我師父講經,他傳了我師父些養神服氣之術,故以朋友相稱。”行者道:“這伙和尚沒甚妖氣,他一個個頭圓頂天,足方履地,但比老孫肥胖長大些兒,非妖精也。你看那帖兒上寫著侍生熊羆,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。”三藏道:“我聞得古人云,熊與猩猩相類,都是獸類,他卻怎么成精?”行者笑道:“老孫是獸類,見做了齊天大聖,與他何異?大抵世間之物,凡有九竅者,皆可以修行成仙。”三藏又道:“你才說他本事與你手平,你卻怎生得勝,取我袈裟回來?”行者道:“莫管,莫管,我有處治。”
正商議間,眾僧擺上晚齋,請他師徒們吃了。三藏教掌燈,仍去前面禪堂安歇。眾僧都挨牆倚壁,苫搭窩棚,各各睡下,只把個後方丈讓與那上下院主安身。此時夜靜,但見——
銀河現影,玉宇無塵。滿天星燦爛,一水浪收痕。萬籟聲寧,千山鳥絕。溪邊漁火息,塔上佛燈昏。昨夜庠黎鐘鼓響,今宵一遍哭聲
聞。
是夜在禪堂歇宿。那三藏想著袈裟,那裡得穩睡?忽翻身見窗外透白,急起叫道:“悟空,天明了,快尋袈裟去。”行者一骨魯跳將起來,早見眾僧侍立,供奉湯水,行者道:“你等用心伏侍我師父,老孫去也。”三藏下床扯住道:“你往那裡去?”行者道:“我想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,他有這個禪院在此,受了這裡人家香火,又容那妖精鄰住。我去南海尋他,與他講一講,教他親來問妖精討袈裟還我。”三藏道:“你這去,幾時回來?”行者道:“時少只在飯罷,時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。那些和尚,可好伏侍,老孫去也。”說聲去,早已無蹤。須臾間,到了南海,停雲觀看,但見那——
汪洋海遠,水勢連天。祥光籠宇宙,瑞氣照山川。千層雪浪吼青霄,萬迭煙波滔白晝。水飛四野,浪滾周遭。水飛四野振轟雷,浪滾周遭鳴霹靂。休言水勢,且看中間。五色朦朧寶迭山,紅黃紫皂綠和藍。才見觀音真勝境,試看南海落伽山。好去處,山峰高聳,頂透虛空。中間有千樣奇花,百般瑞草。風搖寶樹,日映金蓮。觀音殿瓦蓋琉璃,潮音洞門鋪玳瑁。綠楊影里語鸚哥,紫竹林中啼孔雀。羅紋石上,護法威嚴;瑪瑙灘前,木叉雄壯。
這行者觀不盡那異景非常,徑直按雲頭,到竹林之下。早有諸天迎接道:“菩薩前者對眾言大聖歸善,甚是宣揚。今保唐僧,如何得暇到此?”行者道:“因保唐僧,路逢一事,特見菩薩,煩為通報。”諸天遂來洞口報知。菩薩喚入,行者遵法而行,至寶蓮台下拜了。菩薩問曰:“你來何乾?”行者道:“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,你受了人間香火,容一個黑熊精在那裡鄰住,著他偷了我師父袈裟,屢次取討不與,今特來問你要的。”菩薩道:“這猴子說話,這等無狀!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,你怎來問我取討?都是你這個孽猴大膽,將寶貝賣弄,拿與小人看見,你卻又行兇,喚風發火,燒了我的留雲下院,反來我處放刁!”行者見菩薩說出這話,知他曉得過去未來之事,慌忙禮拜道:“菩薩,乞恕弟子之罪,果是這般這等。但恨那怪物不肯與我袈裟,師父又要念那話兒咒語,老孫忍不得頭疼,故此來拜煩菩薩。望菩薩慈悲之心,助我去拿那妖精,取衣西進也。”菩薩道:“那怪物有許多神通,卻也不亞於你。也罷,我看唐僧面上,和你去走一遭。”行者聞言,謝恩再拜。即請菩薩出門,遂同駕祥雲,早到黑風山,墜落雲頭,依路找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