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西遊記》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


正行處,只見那山坡前,走出一個道人,手拿著一個玻璃盤兒,盤內安著兩粒仙丹,往前正走,被行者撞個滿懷,掣出棒,就照頭一下,打得腦里漿流出,腔中血迸攛。菩薩大驚道:“你這個猴子,還是這等放潑!他又不曾偷你袈裟,又不與你相識,又無甚冤仇,你怎么就將他打死?”行者道:“菩薩,你認他不得。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。他昨日和一個白衣秀士,都在芳草坡前坐講。後日是黑精的生日,請他們來慶佛衣會。今日他先來拜壽,明日來慶佛衣會,所以我認得,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壽。”菩薩說:“既是這等說來,也罷。”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來看,卻是一隻蒼狼。旁邊那個盤兒底下卻有字,刻道:“凌虛子制”。
行者見了,笑道:“造化,造化!”老孫也是便益,菩薩也是省力。這怪叫做不打自招,那怪教他今日了劣。”菩薩說道:“悟空,這教怎么說?”行者道:“菩薩,我悟空有一句話兒,叫做將計就計,不知菩薩可肯依我?”菩薩道:“你說。”行者說道:“菩薩,你看這盤兒中是兩粒仙丹,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贄見。這盤兒後面刻的四個字,說凌虛子制,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。菩薩若要依得我時,我好替你作個計較,也就不須動得干戈,也不須勞得征戰,妖魔眼下遭瘟,佛衣眼下出現。菩薩要不依我時,菩薩往西,我悟空往東,佛衣只當相送,唐三藏只當落空。”菩薩笑道:“這猴熟嘴!”行者道:“不敢,倒是一個計較。”菩薩說:“你這計較怎說?”行者道:“這盤上刻那凌虛子制,想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。菩薩,你要依我時,可就變做這個道人,我把這丹吃了一粒,變上一粒,略大些兒。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顆仙丹,去與那妖上壽,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。待那妖一口吞之,老孫便於中取事,他若不肯獻出佛衣,老孫將他肚腸,就也織將一件出來。”
菩薩沒法,只得也點點頭兒。行者笑道:“如何?”爾時菩薩乃以廣大慈悲,無邊法力,億萬化身,以心會意,以意會身,恍惚之間,變作凌虛仙子——
鶴氅仙風颯,飄祆欲步虛。蒼顏松柏老,秀色古今無。
去去還無住,如如自有殊。總來歸一法,只是隔邪軀。
行者看道:“妙啊,妙啊!還是妖精菩薩,還是菩薩妖精?”菩薩笑道:“悟空,菩薩妖精,總是一念。若論本來,皆屬無有。”行者心下頓悟,轉身卻就變做一粒仙丹——
走盤無不定,圓明未有方。三三勾漏合,六六少翁商。
瓦鑠黃金焰,牟尼白晝光。外邊鉛與汞,未許易論量。
行者變了那顆丹,終是略大些兒。菩薩認定,拿了那個玻璃盤兒,逕到妖洞門口看時,果然是——
崖深岫險,雲生嶺上;柏蒼松翠,風颯林間。崖深岫險,果是妖邪出沒人煙少;柏蒼松翠,也可仙真修隱道情多。山有澗,澗有泉,潺潺流水咽鳴琴,便堪洗耳;崖有鹿,林有鶴,幽幽仙籟動間岑,亦可賞心。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,弘誓無邊垂惻隱。
菩薩看了,心中暗喜道:“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,卻是也有些道分。”因此心中已是有個慈悲。走到洞口,只見守洞小妖,都有些認得道,凌虛仙長來了。”一邊傳報,一邊接引。那妖早已迎出二門道:“凌虛,有勞仙駕珍顧,蓬蓽有輝。”菩薩道:“小道敬獻一粒仙丹,敢稱千壽。”他二人拜畢,方才坐定,又敘起他昨日之事。菩薩不答,連忙拿丹盤道:“大王,且見小道鄙意。”覷定一粒大的,推與那妖道:“願大王千壽!”那妖亦推一粒,遞與菩薩道:“願與凌虛子同之。”讓畢,那妖才待要咽,那藥順口兒一直滾下。現了本相,理起四平,那妖滾倒在地。菩薩現相,問妖取了佛衣,行者早已從鼻孔中出去。菩薩又怕那妖無禮,卻把一個箍兒,丟在那妖頭上。那妖起來,提槍要刺,行者、菩薩早已起在空中,菩薩將真言念起。那怪依舊頭疼,丟了槍,滿地亂滾。半空里笑倒個美猴王,平地下滾壞個黑熊怪。菩薩道:“孽畜!你如今可皈依么?”那怪滿口道:“心愿皈依,只望饒命!”行者恐耽擱了工夫,意欲就打,菩薩急止住道:“休傷他命,我有用他處哩。”行者道:“這樣怪物,不打死他,反留他在何處用哩?”菩薩道:“我那落伽山後,無人看管,我要帶他去做個守山大神。”行者笑道:“誠然是個救苦慈尊,一靈不損。若是老孫有這樣咒語,就念上他娘千遍!這回兒就有許多黑熊,都教他了帳!”卻說那怪甦醒多時,公道難禁疼痛,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:“但饒性命,願皈正果!”菩薩方墜落祥光,又與他摩頂受戒,教他執了長槍,跟隨左右。那黑熊才一片野心今日定,無窮頑性此時收。菩薩吩咐道:“悟空,你回去罷。好生伏侍唐僧,以後再休懈惰生事。”行者道:“深感菩薩遠來,弟子還當回送回送。”菩薩道:“免送。”行者才捧著袈裟,叩頭而別。菩薩亦帶了熊羆,徑回大海。有詩為證,詩曰:
祥光靄靄凝金象,萬道繽紛實可夸。普濟世人垂憫恤,遍觀法界現金蓮。
今來多為傳經意,此去原無落點瑕。降怪成真歸大海,空門復得錦袈裟。
畢竟不知向後事情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