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雍正皇帝(中冊雕弓天狼)》第七十九回 釜底抽薪天威難測 重金贈友未雨綢繆


可是,再往下看,年羹堯坐不住了,“……爾奏摺中本應寫出的‘朝乾夕惕’四字,竟錯寫成‘夕陽朝乾’。一字之差,輕慢之心,溢於言表矣……”年羹堯連忙把皇上發回來的奏摺原件翻出來,一看之下,他自己也哭笑不得了。“朝乾夕惕”是頌詞,是說皇上勤勞國事,無分晝夜之意的。自己怎么卻一時糊塗,寫成了“夕陽朝乾”呢?在給皇上的奏摺中,寫了錯別字或者用錯了詞意,是有罪的。假如是在關鍵地方寫錯用錯,那更是不得了,少說,也能發落一個“大不敬”的罪名。按說,年羹堯一向以儒將自許,是不應該出這種錯誤的。可是,那天大概自己真是氣急了,氣瘋了,才出現了這樣的筆誤。要在過去,自己立了大功,皇上正在高興時,這其實也是付之一笑的事。皇上最多罵他個糊塗,怪他太過粗心。但,現在自己已經不得勢了,還敢這么想嗎?他知道,光是這一字之錯,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。是怎么說也不能原諒自己,更不能得到皇上諒解的。
繼續往下再看,就更加不得了。皇上說,“爾既然不許朕‘朝乾夕惕’,則你西疆之功,朕也在許與不許之間。”
這就是說,皇上原來封賞過的一切,都要全部收回了,他說過的話,許過的願,也全都付之東流了。
果然,雍正說,“朕已下旨給岳鍾麒,征西將軍之職由他接替。看來,爾也當不起這個‘大’字,著即改授杭州將軍,見諭即行交割印信。”
這就是說,只因一字之差,他的“大將軍”一職就被撤了!到了這時,年羹堯可真是欲哭無淚了。
朱批中還有這樣一段話:“爾放心,朕斷不肯做藏弓烹狗皇帝。但爾也要成全朕,火速啟程回歸。你那裡小人太多,把你挑唆得患了失心瘋!朕想保全你,怎奈尚有國法在呢!”
年羹堯捧著這份朱批,看了又看,足足地看了小半個時辰。他想再寫一份辯折,可是,他知道再寫也是白搭。皇上叫他火速回歸,他敢不從命嗎?桑成鼎來到他的身邊,他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一眼。他像一棵被雷擊倒了老樹,一蹶不振,再也沒了力氣了。他自言自語地說:“黃梁一夢,黃梁一夢啊!”便失神地走出了軍帳。
天色陰得很重,但卻沒有雪。大塊大塊的雲層聚在頭頂,壓得人喘不過氣來。塞外肆虐的狂風,捲起了怒濤翻滾似的風沙。門外鐵旗桿上那面寫著“大將軍年”的軍旗,也仿佛不勝其寒,在風中籟籟地發抖。年羹堯知道,那個曾經縱橫疆場,叱吒風雲的“大將軍”再也回不來了。這面作為歷史見證的軍旗,也將隨之消失,而且永無展現之日!他悄然轉回軍帳,見桑成鼎還在這裡,也還是默默無言地站在他的身旁。他苦笑一聲對桑成鼎說:“桑哥,你不要覺得奇怪,這事是遲早總要發生的。急也沒用,怕也不行。我不敢說是為皇上立了大功,但誰要想一手遮天,掩盡天下人的耳目,恐怕也是辦不到的。桑哥,你不要難過。你看我這官當的容易嗎?拼死拼活不說,辛苦了大半輩子,圖的又是什麼?看看你,跟著我吃苦受累,早早地就白了頭髮,看起來像是七老八十的人。現在我們總可以解脫了,也沒有留下什麼憾事。我們錢掙足了,官也當夠了。慢說皇上還給我留了個杭州將軍的虛名,就是貶家為民,我這輩子也活得值了。”
桑成鼎憂心忡忡地說:“我看,沒有那么輕鬆的事兒。皇上不會就此罷手的,他一定要……”
年羹堯擺手止住了他的話,從柜子里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,桑成鼎打開一看,不由得大吃一驚,原來裡面裝的全是銀票。桑成鼎大約一數,足有七八十張,每張都是見票即付的十萬兩龍頭大票,總數有七八百萬兩哪!他眼盯盯地看著年羹堯說:“二爺,你這是要乾什麼?我們家是世受年家大恩的家生子奴才,你這樣做,讓我在死後怎么去見我們老爺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