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元史》卷一百六十八 列傳第五十五



計其任事以來,百有餘日,驗其事跡,備有顯明。今取其所行與所言而已不相副者,略舉數端:始言能令鈔法如舊,鈔今愈虛;始言能令百物自賤,物今愈貴;始言課程增添三百萬錠,不取於民而辦,今卻迫脅諸路官司增數包認;始言能令民快樂,凡今所為,無非敗法擾民者。若不早有更張,須其自敗,正猶蠹雖除去,木病亦深,始嫌曲突徙薪,終見焦頭爛額,事至於此,救將何及?臣亦知阿附權要則榮寵可期,違忤重臣則禍患難測,緘默自固,亦豈不能!正以事在國家,關係不淺,憂深慮切,不得無言。

世祖聞其語,遣使召天祥與世榮,俱至上都面質之。既至,即日有內官傳旨,縛世榮於宮門外。明日入對,天祥於帝前再舉其所言與未及盡言者,帝皆稱善,世榮遂伏誅。五月,朝廷錄天祥從軍渡江及平興國、壽昌之功,進秩五品,擢吏部郎中。二十三年四月,除治書侍御史。六月,命理算湖北湖南行省錢糧。天祥至鄂州,即上疏劾平章岳束木凶暴不法。時桑哥竊國柄,與岳束木姻黨,為其爪牙羽翼,誣天祥以罪,欲致之死,系獄幾四百日。二十五年春正月,遇赦得釋。二十八年,擢行台侍御史。未幾,以疾辭歸。三十年,授燕南河北道廉訪使。

元貞元年,改山東西道廉訪使。時盜賊群起,山東居多,詔求弭盜方略。天祥上奏曰:“古者盜賊之起,各有所因,除歲凶饑饉,諉之天時,宜且勿論。他如軍旅不息,工役薦興,聚斂無厭,刑法紊亂之類,此皆群盜所起之因。中間保護存恤長養之者,赦令是也。赦者,小人之幸,君子之不幸。一歲再赦,善人喑啞,前人言之備矣。彼強梁之徒,各執兵杖,殺人取貨,不顧其生,有司盡力以擒之,朝廷加恩以釋之。旦脫縲囚,暮即行劫,又復督勒有司,結限追捕。賊皆經慣,習以為常,既不感恩,又不畏法,兇殘悖逆,性已頑定。誠非善化能移,惟以嚴刑可制。”所擬事條,皆切於時用。於是嚴督有司,捕得盜賊甚眾,皆杖殺之。其亡入他境者,揣知所向,選捕盜官及弓兵,密授方略,示以賞罰,使追捕之,南至漢、江,二千餘里,悉皆就擒,無得免者。由是東方群盜屏息。平陰縣女子劉金蓮,假妖術以惑眾,所至官為建立神堂,愚民皆奔走奉事之,天祥謂同僚曰:“此婦以神怪惑眾,聲勢如此,若復有狡獪之人輔翼之,仿漢張角、晉孫恩之為,必成大害。”遂命捕系而杖於市,自此神聖屏息。天祥言山東宣慰司官冗宜罷,因劾奏其使貪暴不法,事格不行,遂以任滿辭去。

大德三年六月,遷河北河南廉訪使,以疾不起。人有冤抑,往往就天祥家求直,天祥以不在其位,卻去之。六年,升江南行台御史中丞,上章論征西南夷事,曰:

兵有不得已而不已者,亦有得已而不已者。惟能得已則已,可使兵力永強,以備不得已而不已之用,是之謂善用兵者也。去歲,行省右丞劉深遠征八百媳婦國,此乃得已而不已之兵也。彼荒裔小邦,遠在雲南之西南又數千里,其地為僻陋無用之地,人皆頑愚無知。取之不足以為利,不取不足以為害。深欺上罔下,帥兵伐之,經過八番,縱橫自恣,恃其威力,虐害居民,中途變生,所在皆叛。深既不能制亂,反為亂眾所制,軍中乏糧,人自相食,計窮勢蹙,倉黃退走,土兵隨擊,以致大敗。深棄眾奔逃,僅以身免,喪兵十八九,棄地千餘里。朝廷再發陝西、河南、江西、湖廣四省諸軍,使劉二霸都總督,以圖收復叛地。湖北、湖南大起丁夫,運送軍糧,至播州交納,其正夫與擔負自己糧食者,通計二十餘萬。正當農時,興此大役,驅愁苦之人,往回數千里中,何事不有!或所負之米盡到,固為幸矣。然數萬之軍,止仰今次一運之米,自此以後,又當如何?”

比問西征敗卒及其將校,頗知西南遠夷之地,重山復嶺,陡澗深林,竹木叢茂,皆有長刺。軍行徑路在於其間,窄處僅容一人一騎,上如登天,下如入井,賊若乘險邀擊,我軍雖眾,亦難施為也。又其毒霧煙瘴之氣,皆能傷人,群蠻既知大軍將至,若皆清野遠遁,阻其要害,以老我師,或進不得前,旁無所掠,士卒飢餒,疫病死亡,將有不戰自困之勢,不可不為深慮也。且自征伐倭國、占城、交趾、爪哇、緬國以來,近三十年,未嘗見有尺土一民內屬之益,計其所費錢財,死損軍數,可勝言哉!去歲西征,及今此舉,亦復何異。前鑒不遠,非難見也。軍勞民擾,未見休期,只深一人,是其禍本。又聞八番羅國之人,向為征西之軍擾害,捐棄生業,相繼逃叛,怨深入於骨髓,皆欲得其肉而分食之。人心皆惡,天意亦憎,惟須上承天意,下順人心,早正深之罪,續下明詔,示彼一方以聖朝數十年撫養之恩,仍諭今再無遠征之役。以此招之,自有相續歸順之日,使其官民上下,皆知未須遠勞王師,與區區小丑爭一旦之勝負也。昔大舜退師而苗氏格,充國緩戰而羌眾安,事載經傳,為萬世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