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越絕書》越絕卷第五

越絕請糴內傳第六

昔者,越王句踐與吳王夫差戰,大敗,保棲於會稽山上,乃使大夫種求行成於吳。吳許之。越王去會稽,入官於吳。三年,吳王歸之。大夫種始謀曰:“昔者吳夫差不顧義而媿吾王。種觀夫吳甚富而財有餘,其刑繁法逆,民習於戰守,莫不知也。其大臣好相傷,莫能信也。其德衰而民好負善。且夫吳王又喜安佚而不聽諫,細誣而寡智,信讒諛而遠士,數傷人而亟亡之,少明而不信人,希須臾之名而不顧後患。君王盍少求卜焉?” 越王曰:“善。卜之道何若?”大夫種對曰:“君王卑身重禮,以素忠為信,以請糴於吳,天若棄之,吳必許諾。”

於是乃卑身重禮,以素忠為信,以請於吳。將與,申胥進諫曰:“不可。夫王與越也,接地鄰境,道徑通達,仇讎敵戰之邦,三江環之,其民無所移,非吳有越,越必有吳。且夫君王兼利而弗取,輸之粟與財,財去而凶來,凶來而民怨其上,是養寇而貧邦家也。與之不為德,不若止。且越王有智臣曰范蠡,勇而善謀,將修士卒,飾戰具,以伺吾間也。胥聞之,夫越王之謀,非有忠素。請糴也,將以此試我,以此卜要君王,以求益親,安君王之志。我君王不知省也而救之,是越之福也。”吳王曰:“我卑服越,有其社稷。句踐既服為臣,為我駕舍,卻行馬前,諸侯莫不聞知。今以越之飢,吾與之食,我知句踐必不敢。”申胥曰:“越無罪,吾君王急之,不遂絕其命,又聽其言,此天之所反也。忠諫者逆,而諛諫者反親。今狐雉之戲也,狐體卑而雉懼之。夫獸蟲尚以詐相就,而況於人乎?”吳王曰:“越王句踐有急,而寡人與之,其德章而未靡,句踐其敢與諸侯反我乎?”申胥曰:“臣聞聖人有急,則不羞為人臣僕,而志氣見人。今越王為吾浦伏約辭,服為臣下,其執禮過,吾君不知省也而已,故勝威之。臣聞狼子野心,仇讎之人,不可親也。夫鼠忘壁,壁不忘鼠,今越人不忘吳矣!胥聞之,拂勝,則社稷固,諛勝,則社稷危。胥,先王之老臣,不忠不信,則不得為先王之老臣。君王胡不覽觀夫武王之伐紂也?今不出數年,鹿豕游於姑胥之台矣。”

太宰嚭從旁對曰:“武王非紂臣耶?率諸侯以殺其君,雖勝,可謂義乎?”申胥曰:“武王則已成名矣。”太宰嚭曰:“親僇主成名,弗忍行。”申胥曰:“ 美惡相入,或甚美以亡,或甚惡以昌,故在前世矣。嚭何惑吾君王也?”太宰嚭曰:“申胥為人臣也,辨其君何必翽翽乎?”申胥曰:“太宰嚭面諛以求親,乘吾君王,幣帛以求,威諸侯以成富焉。今我以忠辨吾君王。譬浴嬰兒,雖啼勿聽,彼將有厚利。嚭無乃諛吾君王之欲,而不顧後患乎?”吳王曰:“嚭止。子無乃向寡人之欲乎?此非忠臣之道。”大宰嚭曰:“臣聞春日將至,百草從時。君王動大事,群臣竭力以佐謀。”

因遜遯之舍,使人微告申胥於吳王曰:“申胥進諫,外貌類親,中情甚疏,類有外心。君王常親睹其言也,胥則無父子之親、君臣之施矣。”吳王曰:“夫申胥,先王之忠臣,天下之健士也。胥殆不然乎哉!子毋以事相差,毋以私相傷,以動寡人,此非子所能行也。 ”太宰嚭對曰:“臣聞父子之親,張戶別居,贈臣妾、馬牛,其志加親,若不與一錢,其志斯疏。父子之親猶然,而況於士乎?且有知不竭,是不忠,竭而顧難,是不勇,下而令上,是無法。”

吳王乃聽太宰嚭之言,果與粟。申胥遜遯之舍,嘆曰:“於乎嗟!君王不圖社稷之危,而聽一日之說。弗對,以斥傷大臣,而王用之。不聽輔弼之臣,而信讒諛容身之徒,是命短矣!以為不信。胥願廓目於邦門,以觀吳邦之大敗也。越人之入,我王親為禽哉!”

太宰嚭之交逢同,謂太宰嚭曰:“子難人申胥,請為卜焉。”因往見申胥,胥方與被離坐。申胥謂逢同曰:“子事太宰嚭,又不圖邦權而惑吾君王,君王之不省也,而聽眾彘之言。君王忘邦,嚭之罪也。亡日不久也。”逢同出,造太宰嚭曰:“今日為子卜於申胥,胥誹謗其君不用胥,則無後。而君王覺而遇矣。”謂太宰嚭曰:“子勉事後矣。吳王之情在子乎?”太宰嚭曰: “智之所生,不在貴賤長少,此相與之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