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八卷 吳保全棄家贖友


馬援銅柱標千古,諸葛旗台鎮九溪。何事唐師皆覆設?將軍姓李數偏奇。
又有一詩,專咎李都督不聽郭仲翔之言,以自取敗。詩云:
不是將軍數獨奇,懸軍深入總堪危。當時若聽還師策,總有群蠻誰敢窺?
其時,郭仲翔也被擄去。細奴邏見他丰神不見,叩問之,方知是郭元振之侄,遂給與本洞頭目烏羅部下。原來南蠻從無大志,只貪圖中國財物。擄掠得漢人,部分給與各洞頭目。功多的,分得多,功少的,分得少。其分得人口,不問賢愚,只如奴僕一般,供他驅使:砍柴割草,飼馬牧羊。若是人口多的,又可轉相買賣。漢人到此,十個九個只願死,不願生。卻又有蠻人看守,求死不得。有懲般苦楚!這一陣廝殺,擄得漢人甚多。其中多有有職位的,蠻酋一一審出,許他畜信到中國去,要他親戚來贖,獲其利。你想被擄的人,那一個不思想還鄉的?一聞此事,不論富家貧家,都畜信到家鄉來了。就是各人家屬,十分沒法處置的,只得罷了;若還有親有眷,挪移補湊得米,那一家不想借貸去取贖?那蠻酋忍心貪利,隨你弧身窮漢,也要勒取好絹一十匹,方準贖回;若上一等的,憑他索詐。烏羅聞知郭仲翔是當朝宰相之侄,高其贖價,索絹一千匹
仲翔想道:“若要乾絹,除非伯父處可辦。只是關山迢遞,怎得畜個信去?”忽然想著:“吳保全是我知己,我與他從未會面,只為見他數行之字,便力薦於李都督,召為管記。我之用情,他必諒之。幸他行遲,不與此難,此際多應、己到姚州。誠央他附信於長安,豈不便乎?”乃修成一書,徑致保全。書中具道苦情及烏羅索價詳細:“倘永固不見遺棄,傳語伯父,早來見贖,尚可生還。不然,生為俘囚,死為蠻鬼,永固其忍之乎?”永固者,保全之字也。書後附一詩云:
箕子為奴仍異域,蘇卿受困在初年。知君義氣深相憫,願脫征驂學方賢。
仲翔修書己畢,恰好有個姚州解糧官,被贖放回。仲翔乘便就將此書付之,眼盼盼看著他人去了,自己不能奮飛。萬箭攢心,不覺淚如雨下。正是:眼看他鳥高飛去,身在籠中怎出頭?不題郭仲翔蠻中之事。
且說吳保全毒了李都督文帖,己知郭仲翔所薦。留妻房張氏和那新生下未周歲的孩兒在遂州住下,一主一仆飛身上路,趕來姚州赴任。聞知李都督陣亡訊息,吃了一驚,尚未知仲翔生死下落,不兔留神打探。恰好解糧官從蠻地放回,帶得有仲翔書信,吳保全拆開看了,好生悽慘。便寫回書一紙,書中許他取贖,留在解糧官處,囑他覷便畜到蠻中,以慰仲翔之心。忙整行囊,便望長安進發。這姚州到長安一千餘里,東川正是個順路,保全徑不回家,直到京都,求見郭元振相公。誰知一月前元振己薨,家小都扶樞而回了。
吳保全大失所望,盤纏楞盡,只得將仆、馬賣去,將來使用。復身回到遂州,見了妻兒,放聲大哭。張氏問其緣故,保全將郭仲翔失陷南中之事,說了一遍。”如今要去贖他,爭親自家無力,使他在窮鄉懸望,我心何安?”說罷又哭。張氏勸止之,曰:“常言巧媳婦煮不得沒米粥,你如今力不從心,只索付之無親了。”保全搖首曰:“吾向者偶畜尺書,即蒙郭君垂情薦拔;今彼在死生之際,以性命托我、我何忍負之?不得郭回,誓不獨生也!”於是傾家所有,估計來止直得絹二百匹。遂撇了妻兒,欲出外為商,又怕蠻中不時有信畜來,只在姚州左近營運。朝馳暮走,東趁西奔;身穿破衣,口吃粗糲。雖一錢一粟,不敢妄費,都積來為買絹之用。得一望十,得十望百,滿了百匹,就畜放姚州府庫。眠里夢裡只想著:“郭仲翔”一字,連妻子都忘記了。整整的在外過了十個年頭,剛剛的湊得七百匹絹,還未足乾匹之數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