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十五卷 史弘肇龍虎君臣會


這史弘肇卻走去營門前賣樣糜王公處,說道:“大伯,我欠了店上酒錢,沒得還。你今夜留門,我來偷你鍋子。”王公只當做耍話,歸去和那大姆子說:“世界上不曾見這般好笑,史憨兒今夜要來偷我鍋子,先來說,教我留門。”大姆子見說,也笑。當夜二更一點前後,史弘肇真箇來推大門。力氣大,推析了門問。走入來,兩口老的聽得。大姆子道:“且看他怎地?”史弘肇大驚小怪,走出灶前,掇那鍋子在地上,道:“若還破後,難析還他酒錢。”拿條棒敲得噹噹響。掇將起來,翻轉覆在頭上。不知那鍋底里有些水,澆了一頭一臉,和身上都濕了。史弘肇那裡顧得乾濕,戴著鍋兒便走。王公大叫:“有賊!”披了衣服趕將來。地方聽得,也趕將來。史弘肇吃趕得謊,撇下了鍋子,走入一條巷去躲避。誰知築底巷,卻走了死路。鬼謊盤上去人家蕭牆;吃一滑,顛將下去。地方也趕入巷來,見他顛將下去,地方叫道:“閻媽媽,你後門有賊,跳入蕭牆來。”閻行首聽得,教奶了點蠟燭去來看時,卻不見那賊,只見一個雪白異獸:
光閃爍渾疑素練,貌猙獰恍似堆銀。遍身毛抖擻九秋霜,一條尾搖動三尺雪。流星眼爭閃電,巨海口露血盆。
閻行首見了,吃一驚。定睛再看時,卻是史大漢彎路蹲在東間邊。見了閻行首,失張失志,走起來唱個喏。這閻行首先時見他異相,又曾聽得哥哥閻招亮說道他有分發跡,又道我合當嫁他,當時不叫地方捉將去,倒教他人裡面藏躲。地方等了一晌,不聽得閻行首家裡動靜。想是不在了,各散去訖。閻行首開了前門,放史弘肇出去。
當夜過了。明日飯後,閻行首教人去請哥哥閻待謠來。閻行首道:“哥哥,你前番說史大漢有分發跡,做四鎮令公;道我合當嫁他,我當時不信你說。昨夜後門叫有賊,跳入蕭牆來。我和奶子點蠟燭去照,只見一隻自大蟲蹲在地上。我定睛再看時,卻是史大漢。我看見他這異相,必竟是個發跡的人。我如今情願嫁他。哥哥,你怎地做個道理,與我說則個?”閻招亮道:“不妨,我只就今日,便要說成這頭親。”閻待謠知道史弘肇是個發跡變泰底人,又見妹子又嫁他,肚裡好歡喜,一徑來營里尋他。史弘肇昨夜不合去偷王公鍋子,日裡先少了酒錢,不敢出門,閻待謠尋個恰好!遂請他出來,和地說道:“有頭好親,我特來與你說。”史弘肇道:“說甚么親?”閻待謠道:“不是別人,是我妹子閻行首。他隨身有若干房財,你意下如何?”史弘肇道:“好便好,只有一件事,未敢成這頭親。”閻招亮道:“有那一件事?但說不妨。”史弘肇道:“第一,他家財由吾使;第二,我入門後,不許再著人窖;第一,我有一個結拜的哥哥,並南來北往的好漢,若來尋我,由我留他飲食宿臥。如恢得這一件事,可以成親。”閻招亮道:“既是我妹子嫁你了,是事都由你。”當日說成這頭親,回復了妹子,兩相情願了。料沒甚下財納禮,揀個吉日良時,到做一身新衣服,與史弘肇穿著了,招他歸來成親。
約過了兩個月,忽上間指揮差往孝義店,轉遞軍期文字,史弘肇到那孝義店,過未得一個月,自押鋪己下,皆被他無禮過。只是他身邊有這錢肯使,捨得買酒請人,因此人都讓他。忽一日,史弘肇去鋪屋裡睡。押鋪道:“我沒興添這廝來意惱人。”正理冤哩,只見一個人面東背西而來,向前與押鋪唱個喏,問道:“有個史弘肇可在這裡?”押鋪指著道:“見在那裡睡。”只因這個人來尋他,有分數:史弘肇發跡變泰。這來底人姓甚名誰?正是:兩腳無憑寰海內,故人何處不相逢。
這個來尋史弘肇的人,姓郭,名威,表字仲文,邢州堯山縣人。排行第一,喚做郭大郎。怎生模樣?
抬左腳,龍盤淺水;抬右腳,風舞丹墀。紅光罩頂,紫霧遮身。堯眉舜目,禹背湯肩。除非天子可安排,以下諸侯樂不得。這郭大郎因在東京不如意,曾撲了潘八娘子銀子,潘八娘子看見他異相,認做兄弟;不教解去官司,倒養在家中,自好了。因去瓦里看,殺了構欄里的弟子,連夜逃走。走到鄭州,來投奔他結拜兄弟史弘肇。到那開道營前,問人時,教來孝義店相尋。當日,史弘肇正在鋪屋下睡著,押鋪遂叫覺他來道:“有人尋你,等多時。”史弘肇焦躁,走將起來,問:“幾誰來尋我?”郭大郎便向前道:“吾弟久別,且喜安樂。”史弘肇認得是他結拜的哥哥,撲翻身便拜。拜畢,相問動靜了。史弘肇道:“哥哥,你莫向別處去,只在我這鋪屋下,權且宿臥。要錢盤纏,我家裡自討來使。”眾人不敢道他甚的,由他留這郭大郎在鋪屋裡宿臥。郭大郎那裡住得幾日,涸史弘肇無禮上下。兄弟兩人在孝義店上,日逐趁贍,偷雞盜狗,一味乾穎不美,蒿惱得一村疃人過活不得。沒一個人不嫌,沒一個人不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