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三十卷 明悟禪師趕五戒


似火石榴雖可愛,爭如翠蓋芰荷香?
五戒詩罷,明悟道:“師兄有詩,小僧豈得無語乎?”落筆便寫四句詩曰:春來桃杏盡舒張,萬蕊千花鬥豔芳。
夏賞芰荷真可愛,紅蓮爭似白蓮香?
明悟長老依韻詩罷,呵呵大笑。
五戒聽了此言,心中一時解悟,麵皮紅一回,青一回,便轉身辭回臥房,對行者道:“快與我燒桶湯來洗裕”行者連忙燒湯與長老洗浴罷,換了一身新衣服,取張禪椅到房中,將筆在手,拂開一張素紙,便寫八句《辭世頌》曰:吾年四十七,萬法本歸一。
只為念頭差,今朝去得急。
傳與悟和尚,何勞苦相逼?
幻身如雷電,依舊蒼天碧。
寫罷《辭世頌》,教焚一爐香在面前,長老上禪椅上,左腳壓右腳,右腳壓左腳,合掌坐化。
行者忙去報與明悟禪師。禪師聽得大驚,走到房中看時,見五戒師兄已自坐化去了。看了面前《辭世頌》,道:“你好卻好了,只可惜差了這一著。你如今雖得個男子身,長成不信佛、法、僧三寶,必然滅佛謗僧,後世卻墮落苦海,不得皈依佛道,深可痛哉!真可惜哉!你道你走得快,我趕你不著不信!”當時也教道人燒湯洗浴,換了衣服,到方丈中,上禪椅跏趺而坐,分付徒眾道:“我今去趕五戒和尚,汝等可將兩個龕子盛了,放三日一同焚化。”囑罷圓寂而去。眾僧皆驚,有如此異事!城內城外聽得本寺兩個禪師同日坐化,各皆驚訝。來燒香禮拜布施者,人山人海,男子婦人不計其數。嚷了三日,抬去金牛寺焚化,拾骨撇了。
這清一遂浼人說議親事,將紅蓮女嫁與一個做扇子的劉待詔為妻,養了清一在家,過了下半世,不在話下。
且說明悟一靈真性,直趕至四川眉州眉山縣城中,五戒已自托生在一個人家。這個人家姓蘇名洵,字明允,號老泉居士,詩禮之人。院君王氏,夜夢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,吃了一驚,明旦分娩一子,生得眉清目秀,父母皆喜。三朝滿月,百日一周,不在話下。
卻說明悟一靈也托生在本處,姓謝名原,字道清。妻章氏,亦夢一羅漢,手持一印來家抄化。因驚醒,遂生一子。年長,取名謝瑞卿。自幼不吃葷酒,一心只愛出家。父母是世宦之家,怎么肯?勉強送他學堂攻書,資性聰明,過目不忘,吟詩作賦,無不出人頭地。喜看的是諸經內典,一覽輒能解會。隨你高僧講論,都不如他。可惜一肚子學問,不屑應舉求官,但說著功名之事,笑而不答。這也不在話下。
卻說蘇老泉的孩兒年長七歲,教他讀書寫字,十分聰明,目視五行書。行至十歲來,五經三史,無所不通,取名蘇軾,字子瞻。此人文章冠世,舉筆珠璣,從幼與謝瑞卿同窗相厚,只是志趣不同。那東坡志在功名,偏不信佛法,最惱的是和尚,常言:“不禿不毒,不毒不禿;轉毒轉禿,轉禿轉毒。我若一朝管了軍民,定要滅了這和尚們方遂吾願。”見謝瑞卿不用葷酒,便大笑道:“酒肉乃養生之物,依你不殺生。不吃肉,羊、豕,雞、鵝,填街塞巷,人也沒處安身了。況酒是米做的,又不害性命,吃些何傷?”每常二人相會,瑞卿便勸子瞻學佛,子瞻便勸瑞卿做官。瑞卿道:“你那做官,是不了之事,不如學佛三生結果。”子瞻道:“你那學佛,是無影之談,不如做官實在事業。”終日議論,各不相勝。
仁宗天子嘉祐改元,子瞻往東京應舉,要拉謝瑞卿同去,瑞卿不從。子瞻一舉成名,御筆除翰林學士,錦衣玉食,前呼後擁,富貴非常。思念:“窗友謝瑞卿不肯出仕,吾今接他到東京,他見我如此富貴,必然動了功名之念。”於是修書一封,差人到眉山縣接謝瑞卿到來。謝瑞卿也恐怕子瞻一旦富貴,果然謗佛滅僧,也要勸化他回心改念,遂隨著差人到東京,與子瞻相見。兩人終日談論,依舊各執己見,不相上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