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喻世明言》第二十六卷 沈小官一鳥害七命


這個叫做‘趁湯推’,又喚做‘一抹光’。天理人心,又不是我們逼他,他自叫我們如此如此。”小保道:“好倒好,只除等睡熟了,方可動手。”二人計較已定,卻去東奔西走,賒得兩瓶酒來,父子三人吃得大醉,東倒西歪。一覺直到三更,兩人爬將起來,看那老子正齁齁睡著。大保去灶前摸了一把廚刀,去爺的項上一勒,早把這顆頭割下了。連忙將破衣包了放在床邊,便去山腳下掘個深坑,扛去埋了。也不等天明,將頭去南屏山藕花居湖邊淺水處理了。
過半月入城,看了告示,先走到沈昱家報說道:“我二人昨日因捉蝦魚,在藕花居邊看見一個人頭,想必是你兒子頭。”
沈昱見說道:“若果是,便賞你一千貫錢,一分不少。”便去安排酒飯吃了,同他兩個逕到南屏山藕花居湖邊。淺土隱隱蓋著一頭,提起看時,水浸多日,澎漲了,也難辨別。想必是了,若不是時,那裡又有這個人頭在此?
沈昱便把手帕包了,一同兩個逕到府廳告說:“沈秀的頭有了。”知府再三審問,二人答道:“因捉蝦魚,故此看見,並不曉別項情由。”本府準信,給賞五百貫。二人領了,便同沈昱將頭到柳林里,打開棺木,將頭湊在項上,依舊釘了,就同二人回家。嚴氏見說兒子頭有了,心中歡喜,隨即安排酒飯管待二人,與了一千貫常錢。二人收了作別回家,便造房屋,買農具家生。二人道:“如今不要似前抬轎,我們勤力耕種,挑賣山柴,也可度日。”不在話下。正是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不覺過了數月,官府也懈了,日遠日疏,俱不題了。
卻說沈昱是東京機戶,輪該解段匹到京。待各機戶段匹完日,到府領了解批,回家分付了家中事務起身。此一去,只因沈昱看見了自家蟲蟻,又屈害了一條性命。正是:
非理之財莫取,非理之事莫為。
明有刑法相系,暗有鬼神相隨。
卻說沈昱在路,飢餐渴飲,夜住曉行,不只一日,來到東京。把段匹一一交納過了,取了批回,心下思量:“我聞京師景致比別處不同,何不閒看一遭,也是難逢難遇之事。”其名山勝概,庵觀寺院,出名的所在都走了一遭。偶然打從御用監禽鳥房門前經過,那沈昱心中是愛蟲蟻的,意欲進去一看,因門上用了十數個錢,得放進去閒看。只聽得一個畫眉十分叫得巧好,仔細看時,正是兒子不見的畫眉。那畫眉見了沈昱眼熟,越發叫得好聽,又叫又跳,將頭顛沈昱數次。沈昱見了想起兒子,千行淚下,心中痛苦,不覺失聲叫起屈來,口中只叫得:“有這等事!”
那掌管禽鳥的校尉喝道:“這廝好不知法度,這是什麼所在,如此大驚小怪起來!”沈昱痛苦難伸,越叫得響了。那校尉恐怕連累自己,只得把沈昱拿了,送到大理寺。大理寺官便喝道:“你是那裡人,敢進內御用之外大驚小怪?有何冤屈之事好好直說,便饒你罷。”沈昱就把兒子拖畫眉被殺情由從頭訴說了一遍。
大理寺官聽說呆了半晌,想:“這禽鳥是京民李吉進貢在此,緣何有如此一節隱情?”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到官,審問道:“你為何在海寧郡將他兒子謀殺了,卻將他的畫眉來此進貢?一一明白供招,免受刑罰。”李吉道:“先因往杭州買賣,行至武林門裡,撞見一個箍桶的擔上掛著這個畫眉,是吉因見他叫得巧,又生得好,用價一兩二錢買將回來。因他好巧,不敢自用,以此進貢上用。並不知人命情由。”勘官問道:“你卻賴與何人!這畫眉就是實跡了,實招了罷。”李吉再三哀告道:“委的是問個箍桶的老兒買的,並不知殺人情由,難以屈招。”勘官又問:“你既是問老兒買的,那老兒姓甚名誰?
那裡人氏?供得明白,我這裡行文拿來,問理得實,即便放你。”李吉道:“小人是路上逢著買的,實不知姓名,那裡人氏。”勘官罵道:“這便是含糊了,將此人命推與誰償?據這畫眉便是實跡,這廝不打不招!”再三拷打,打得皮開肉綻,李吉痛苦不過,只得招做“因見畫眉生得好巧,一時殺了沈秀,將頭拋棄”情由。遂將李吉送下大牢監候,大理寺官具本奏上朝廷,聖旨道:李吉委的殺死沈秀,畫眉見存,依律處斬。將畫眉給還沈昱,又給了批回,放還原籍,將李吉押發市曹斬首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