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戰國策》卷十·齊策三



四 孟嘗君在薛章

孟嘗君在薛,荊人攻之。淳于髡為齊使於荊,還反過薛。而孟嘗[君]令人體貌而親郊迎之。謂淳于髡曰:“荊人攻薛,夫子弗憂,文無以復侍矣。”淳于髡曰:“敬聞命[矣]。”

至於齊,畢報。王曰:“何見於荊?”對曰:“荊甚固,而薛亦不量其力。”王曰:“何謂也?”對曰:“薛不量其力,而為先王立清廟。荊固而攻之,清廟必危。故曰:“(薛不量力而荊亦甚固)[荊甚固,而薛不量其力]。”齊王(和)[知]其顏色,曰:“譆!先君之廟在焉!”疾興兵救之。

顛蹶之請,望拜之謁,雖得則薄矣。善說者,陳其事,言其方;人之急也,若自在隘窘之中,豈用強力哉?

五 孟嘗君奉夏侯章以四馬百人之食章

孟嘗君奉夏侯章以四馬百人之食,遇之甚歡。夏侯章每言,未嘗不毀孟嘗君也。或以告孟嘗君,孟嘗君曰:“文有以事夏侯公矣,勿言。”

董之繁菁以問夏侯公,夏侯公曰:“孟嘗君重,非諸侯也,而奉我四馬百人之食。我無分寸之功而得此,然吾毀之以為之也。君所以得為長者,以吾毀之者也。吾以身為孟嘗君,豈得持言也?”

六 孟嘗君燕坐章

孟嘗君燕坐,謂三先生曰:“願聞先生有以補[文]之闕者[也]。”

一人曰:“訾!天下之主,有侵君者,臣請以臣之血湔其衽。”

田(瞀)[]曰:“車軼之所能至,請掩足下之短者,誦足下之長;千乘之君與萬乘之[君]相(其欲)[欲其]有君也,如使而弗及也。”

勝曰:“臣願以足下之府庫財物收天下之士,能為君決疑應卒,若魏文侯之有田子方、段乾木也。此臣之所為君取矣。”

七 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章

孟嘗君舍人有與君之夫人相愛者。或以問孟嘗君曰:“為君舍人而內與夫人相愛,亦甚不義矣,君其殺之。”君曰:“睹貌而相悅者,人之情也,其錯之勿言也。”

居期年,君召愛夫人者而謂之曰:“子與文游久矣,大官未可得,小官公又弗欲。衛君與文布衣交,請具車馬皮幣,願君以此從衛君游。”[游]於衛甚重。

齊、衛之交惡,衛君甚欲約天下之兵以攻齊。是人謂衛君曰:“孟嘗君不知臣不肖,以臣欺君。且臣聞齊、衛先君,刑馬壓羊,盟曰:‘齊、衛後世無相攻伐,有相攻伐者,令其命如此。’今君約天下之兵以攻齊,是足下倍先君盟約而欺孟嘗君也。願君勿以齊為必。君聽臣則可;不聽臣,若臣不肖也,臣輒以頸血湔足下衿。”衛君乃止。

齊人聞之曰:“孟嘗君可語善為事矣,轉禍為功。”

八 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章

孟嘗君有舍人而弗悅,欲逐之。

魯連謂孟嘗君曰:“猿(獼)猴錯目據水則不若魚鱉;歷險乘危則騏驥不如狐狸。曹沫之奮三尺之劍,一軍不能當,使曹沫釋其三尺之劍,而操銚鎒,與農夫居壠畝之中,則不若農夫。故物舍其所長,之其所短,堯亦有所不及矣。今使人而不能,則謂之肖;教人而不能,則謂之拙。拙則罷之,不肖則棄之。使人有棄逐,不相與處,而來害相報者,豈非世之立教首也哉!”孟嘗君曰:“善。”乃弗逐。

九 孟嘗君出行[五]國章

孟嘗君出行[五]國,至楚,[楚]獻象床。郢之登徒直(使)送之,不欲行。見孟嘗君門人公孫戍曰:“臣,郢之登徒也,直送象床。象床之直千金,傷此若髮漂,賣妻子不足償之。足下能使仆無行,先人有寶劍,願得獻之。”公孫曰:“諾。”

入見孟嘗君曰:“君豈受楚象床哉?”孟嘗君曰:“然。”公孫戍曰:“臣願君勿受。”孟嘗君曰:“何哉?”公孫戍曰:“(小)[五]國所以皆致相印於君者,聞君於齊能振達貧窮,有存亡繼絕之義。(小)[五]國英桀之(士)[主],皆以國事累君,誠說君之義,慕君之廉也。今到楚而受象床,所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?臣戍願君勿受。”孟嘗君曰:“諾。”

公孫戍趨而去。未出,至中閨,君召而返之,曰:“子教文無受象床,甚善。今何舉足之高,志之揚也?”公孫戍曰:“臣有大喜三,重之寶劍一。”孟嘗君曰:“何謂也?”公孫戍曰:“門下百數,莫敢入諫,臣獨入諫,臣一喜;諫而得聽,臣二喜;諫而止君之過,臣三喜。輸象床,郢之登徒不欲行,許戍以先人之寶劍。”孟嘗君曰:“善。受之乎?”公孫戍曰:“未敢。”曰:“急受之。”因書門版曰:“有能揚文之名,止文之過,私得寶於外者,疾入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