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戰國策》卷十一·齊策四



公孫弘可謂不侵矣。昭王,大國也,孟嘗,千乘也。立千乘之義而不可陵,可謂足使矣。

三 魯仲連謂孟嘗[君]章

魯仲連謂孟嘗[君曰]:“君好士[未]也!雍門[子]養椒亦,陽得子養[××],飲食、衣裘與之同之,皆得其死。今君之家富於二公,而士未有為君盡游者也。”君曰:“文不得是二人故也。使文得二人者,豈獨不得盡?”對曰:“君之廄馬百乘,無不被繡衣而食菽粟者,豈有騏麟、騄耳哉?後宮十妃,皆衣縞紵,食梁肉,豈有毛嬙、西施哉?色與馬取於今之世,士何必待古哉?故曰:‘君之好士未也。’”

四 孟嘗君逐於齊而復反章

孟嘗君逐於齊而復反,譚拾子迎之於境,謂孟嘗君曰:“君得無有所怨齊士大夫?”孟嘗君曰:“有。”“君滿意殺之乎?”孟嘗君曰:“然。”譚拾子曰:“事有必至,理有固然,君知之乎?”孟嘗君曰:“不知。”譚拾子曰:“事之必至者,死也;理之固然者,富貴則就之,貧賤則去之。此事之必至,理之固然者。請以市諭。市,朝則滿,夕則虛,非朝愛市,而夕憎之也。求存故往,亡故去。願君勿怨。”孟嘗君乃取所怨五百牒削去之,不敢以為言。

五 齊宣王見顏斶章

齊宣王見顏斶,曰:“斶前!”斶亦曰:“王前!”宣王不悅。左右曰:“王,人君也。斶,人臣也。王曰‘斶前’,[斶]亦曰‘王前’,可乎?”斶對曰:“夫斶前為慕勢,王前為趨士。與使斶為(趨)[慕]勢,不如使王為趨士。”王忿然作色曰:“王者貴乎?士貴乎?”對曰:“士貴耳,王者不貴。”王曰:“有說乎?”斶曰:“有。”昔者秦攻齊,令曰:‘有敢去柳下季隴五十步而樵採者,[罪]死不赦。’令曰:‘有能得齊王頭者,封萬戶侯,賜金千鎰。’由是觀之,生王之頭,曾不若死士之隴也。”宣王默然不悅。

左右皆曰:“斶來,斶來!大王據(千)[萬]乘之地,而建千石鍾,萬石簴。天下之士,仁義皆來役處;辯士並進,莫不來語;東西南北,莫敢不服。求萬物[無]不備具,而百[姓]無不親附。今夫士之高者乃稱匹夫、徒步而處農畝,下則鄙野、監門閭里,士之賤也亦甚矣!”

斶對曰:“不然。斶聞古大禹之時,諸侯萬國。何則?德厚之道,得貴士之力也。故舜起農畝,出於野鄙,而為天子。及湯之時,諸侯三千。當今之世,南面稱寡者乃二十四。由此觀之,非得失之策與?稍稍誅滅(滅亡無族)之時,欲為監門、閭里,安可得而有乎哉?是故《易傳》不云乎:‘居上位未得其實,以喜其為名者,必以驕奢為行。據慢驕奢,則凶中之。是故無其實而喜其名者削,無[其]德而望其福者約,無[其]功而受其祿者辱,禍必握。’故曰:‘矜功不立,虛願不至。’此皆幸樂其名,華而無其實德者也。是以堯有九佐,舜有七友,禹有五丞,湯有三輔,自古及今而能虛成名於天下者,無有。是以君王無羞亟問,不愧下學;是故成其道德而揚功名於後世者,堯、舜、禹、湯、周文王是也。故曰:‘無形者,形之君也。無端者,事之本也。’夫上見其原,下通其流,至聖(人)明學,何不吉之有哉!老子曰:‘雖貴必以賤為本,雖高必以下為基。是以侯王稱孤寡不穀,是其賤之本於,非夫?’孤寡者,人之困賤下位也,而侯王以自謂,豈非下人而(尊)貴士與?夫堯傳舜,舜傳禹,周成王任周公旦,而世世稱曰明主,是以明乎士之貴也。”

宣王曰:“嗟乎!君子焉可侮哉,寡人自取病耳!及今聞君子之言,乃今聞細人之行,願請受為弟子。且(顏)[願]先生與寡人游,食必太牢,出必乘車,妻子衣服麗都。”

顏斶辭去曰:“夫玉生於山,制則破焉,非弗寶貴矣,然(夫)[大]璞不完。士生乎鄙野,推選則祿焉,非不得尊遂也,然而形神不全。斶願得歸,晚食以當肉,安步以當車,無罪以當貴,清靜貞正以自虞。制言者,王也,盡忠直言者,斶也。言要道已備矣,願得賜歸,安行而反臣之邑屋。”則再拜而辭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