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唐紀二十三 起上章困敦七月,盡旃蒙大荒落正月,凡四年有奇



司刑少卿桓彥范上疏,以為:"昌宗無功荷寵,而包藏禍心,自招其咎,此乃皇天降怒;陛下不忍加誅,則違天不祥。且昌宗既雲奏訖,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,使之求福禳災,是則初無悔心;所以奏者,擬事發則雲先已奏陳,不發則俟時為逆。此乃奸臣詭計,若雲可舍,誰為可刑!況事已再發,陛下皆釋不問,使昌宗益自負得計,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,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。苟逆臣不誅,社稷亡矣。請付鸞台鳳閣三司,考竟其罪!"疏奏,不報。

崔玄暐亦屢以為言,太后令法司議其罪。玄暐弟司刑少卿昪,處以大辟。宋璟復奏收昌宗下獄。太后曰:"昌宗已自奏聞。"對曰:"昌宗為飛書所逼,窮而自陳,勢非得已。且謀反大逆,無容首免。若昌宗不伏大刑,安用國法!"太后溫言解之。璟聲色逾厲曰:"昌宗分外承恩,臣知言出禍從,然義激於心,雖死不恨!"太后不悅,楊再思恐其忤旨,遽宣敕令出,璟曰:"聖主在此,不煩宰相擅宣敕命!"太后乃可其奏,遣昌宗詣台,璟庭立而按之;事未畢,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。璟嘆曰:"不先擊小子腦裂,負此恨矣!"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,璟拒不見。

左台中丞桓彥范、右台中丞東光袁恕己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御史。楊再思曰:"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?"彥范曰:"為官擇人,豈必待其所欲!所不欲者,尤須與之,所以長難進之風,抑躁求之路。"乃擢為右台侍御史。嶠,休之之玄孫也。

先是李嶠、崔玄暐奏:"往屬革命之時,人多逆節,遂致刻薄之吏,恣行酷法。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,並請雪免。"司刑少卿桓彥范又奏陳之,表疏前後十上,太后乃從之。

中宗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上

△神龍元年乙巳,公元七零五年

春,正月,壬午朔,赦天下,改元。自文明以來得罪者,非揚、豫、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,鹹赦除之。

太后疾甚,麟台監張易之、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,張柬之、崔玄暐與中台右丞敬暉、司刑少卿桓彥范、相王府司馬袁恕己謀誅之。柬之謂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:"將軍今日富貴,誰所致也?"多祚泣曰:"大帝也。"柬之曰:"今大帝之子為二豎所危,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?"多祚曰:"苟利國家,惟相公處分,不敢顧身及妻子!"因指天地以自誓。遂與定謀。

初,柬之與荊府長史閺鄉楊元琰相代,同泛江,至中流,語及太后革命事,元琰慨然有匡復之志。及柬之為相,引元琰為右羽林將軍,謂曰:"君頗記江中之言乎?今日非輕授也。"柬之又用彥范、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皆為左、右羽林將軍,委以禁兵。易之等疑懼,乃更以其黨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,易之等乃安。

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都,柬之、彥范相謂曰:"事濟矣!"遂以其謀告之。彥范以事白其母,母曰:"忠孝不兩全,先國後家可也。"時太子於北門起居,彥范、暉謁見,密陳其策,太子許之。

癸卯,柬之、玄暐、彥范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,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,遣多祚、湛及內直郎、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。太子疑,不出,同皎曰:"先帝以神器付殿下,橫遭幽廢,人神同憤,二十三年矣!今天誘其衷,北門、南牙,同心協力,以今日誅凶豎,復李氏社稷,願殿下暫至玄武門,以副眾望。"太子曰:"凶豎誠當夷滅,然上體不安,得無驚怛!諸公更為後圖。"李湛曰:"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,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!請殿下自出止之。"太子乃出。

同皎扶抱太子上馬,從至玄武門,斬關而入。太后在迎仙宮,柬之等斬易之、昌宗於廡下,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,環繞侍衛。太后驚起,問曰:"亂者誰邪?"對曰:"張易之、昌宗謀反,臣等奉太子令誅之,恐有漏泄,故不敢以聞。稱兵宮禁,罪當萬死!"太后見太子曰:"乃汝邪?小子既誅,可還東宮!"彥范進曰:"太子安得更歸!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,今年齒已長,久居東宮,天意人心,久思李氏。群臣不忘太宗、天皇之德,故奉太子誅賊臣。願陛下傳位太子,以順天人之望!"李湛,義府之子也。太后見之,謂曰:"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?我於汝父子不薄,乃有今日!"湛慚不能對。又謂崔玄暐曰:"他人皆因人以進,惟卿朕所自擢,亦在此邪?"對曰:"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