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唐紀三十二 起強圉大淵獻十二月,盡昭陽大荒落,凡六年有奇



天寶十二年癸巳,公元七五三年

春,正月,壬戌,國忠召左相陳希烈及給事中、諸司長官皆集尚書都堂,唱注選人,一日而畢,曰:"今左相、給事中俱在座,已過門下矣。"其間資格差繆甚眾,無敢言者。於是門下不復過官,侍郎但掌試判而已。侍郎韋見素、張倚趨走門庭,與主事無異。見素,湊之子也。

京兆尹鮮于仲通諷選人請為國忠刻頌,立於省門,制仲通撰其辭;上為改定數字,仲通以金填之。

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,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,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。上信之,下吏按問;林甫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,附國忠意證成之。時林甫尚未葬,二月,癸未,制削林甫官爵;子孫有官者除名,流嶺南及黔中,給隨身衣及糧食,自餘資產並沒官;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。剖林甫棺,抉取含珠,褫金紫,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。己亥,賜陳希烈爵許國公,楊國忠爵魏國公,賞其成林甫之獄也。

夏,五月,己酉,復以魏、周、隋後為三恪,楊國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。衛包以助邪貶夜郎尉,崔昌貶烏雷尉。

阿布思為回紇所破,安祿山誘其部落而降之,由是祿山精兵,天下莫及。

壬辰,以左武衛大將軍何復光將嶺南五府兵擊南詔。

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,故畏服之。及楊國忠為相,祿山視之蔑如也,由是有隙。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,上不聽。

隴右節度使哥舒翰擊吐蕃,拔洪濟、大漠門等城,悉收九曲部落。

初,高麗人王思禮與翰俱為押牙,事王忠嗣。翰為節度使,思禮為兵馬使兼河源軍使。翰擊九曲,思禮後期;翰將斬之,既而復召釋之。思禮徐曰:"斬則遂斬,復召何為!"

楊國忠欲厚結翰與共排安祿山,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。秋,八月,戊戌,賜翰爵西平郡王。翰表侍御史裴冕為河西行軍司馬。

是時中國盛強,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,閭閻相望,桑麻翳野,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。翰每遣使入奏,常乘白橐駝,日馳五百里。

九月,甲辰,以突騎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羅蜜施為突騎施可汗。

北庭都護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磧西,以書諭葛邏祿,使相應。阿布思窮迫,歸葛邏祿,葛邏祿葉護執之,並其妻子、麾下數千人送之。甲寅,加葛邏祿葉護頓毗伽開府儀同三司,賜爵金山王。

冬,十月,戊寅,上幸華清宮。

楊國忠與虢國夫人居第相鄰,晝夜往來,無復期度,或並轡走馬入朝,不施障幕,道路為之掩目。三夫人將從車駕幸華清宮,會於國忠第;車馬僕從,充溢數坊,錦繡珠玉,鮮華奪目。國忠謂客曰:"吾本寒家,一旦緣椒房至此,未知稅駕之所,然念終不能致令名,不若且極樂耳。"楊氏五家,隊各為一色衣以相別,五家合隊,粲若雲錦;國忠仍以劍南旌節引於其前。

國忠子暄舉明經,學業荒陋,不及格。禮部侍郎達奚珣畏國忠權勢,遣其子昭應尉撫先白之。撫伺國忠入朝上馬,趨至馬下;國忠意其子必中選,有喜色。撫曰:"大人白相公,郎君所試,不中程式,然亦未敢落也。"國忠怒曰:"我子何患不富貴,乃令鼠輩相賣!"策馬不顧而去。撫惶遽,書白其父曰:"彼恃挾貴勢,令人慘嗟,安可復與論曲直!"遂置暄上第。及暄為戶部侍郎,珣始自禮部遷吏部,暄與所親言,猶嘆己之淹回,珣之迅疾。

國忠既居要地,中外餉遺輻湊,積縑至三千萬匹。

上在華清宮,欲夜出遊,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諫曰:"宮外即曠野,安可不備不虞!陛下必欲夜遊,請歸城闕。"上為之引還。

是歲,安西節度使封常清擊大勃律,至菩薩勞城,前鋒屢捷,常清乘勝逐之。斥候府果毅段秀實諫曰:"虜兵羸而屢北,誘我也;請搜左右山林。"常清從之,果獲伏兵,遂大破之,受降而還。

中書舍人宋昱知選事,前進士廣平劉乃以選法未善,上書於昱,以為:"禹、稷、皋陶同居舜朝,猶曰載采有九德,考績以九載。近代主司,察言於一幅之判,觀行於一揖之間,何古今遲速不侔之甚哉!借使周公、孔子今處銓廷,考其辭華,則不及徐、庾,觀其利口,則不若嗇夫,何暇論聖賢之事業乎!"

《資治通鑑》 宋·司馬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