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唐紀十三 趣昭陽單閼四月,盡旃蒙大荒落五月,凡二年有奇



上聞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,召問方略,嘉其才敏,勞勉之,曰:"卿有將相之器,朕方將任使。"名振失不拜謝,上試責怒,以觀其所為,曰:"山東鄙夫,得一刺史,以為富貴極邪!敢於天子之側,言語粗疏;又復不拜!"名振謝曰:"疏野之臣,未嘗親奉聖問,適方心思所對,故忘拜耳。"舉止自若,應對愈明辯。上乃嘆曰:"房玄齡處朕左右二十餘年,每見朕譴責餘人,顏色無主。名振平生未嘗見朕,朕一旦責之,曾無震懾,辭理不失,真奇士也!"即日拜右驍衛將軍。

甲午,以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,帥江、淮、嶺、硤兵四萬,長安、洛陽募士三千,戰艦五百艘,自萊州泛海趨平壤;又以太子詹事、左衛率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,帥步騎六萬及蘭、河二州降胡趣遼東,兩軍合勢並進。庚子,諸軍大集於幽州,遣行軍總管姜行本、少府少監丘行淹先督眾工造梯衝於安蘿山。時遠近勇士應募及獻攻城器械者不可勝數,上皆親加損益,取其便易。又手詔諭天下,以"高麗蓋蘇文弒主虐民,情何可忍!今欲巡幸幽、薊,問罪遼、碣,所過營頓,無為勞費。"且言:"昔隋煬帝殘暴其下,高麗王仁愛其民,以思亂之軍擊安和之眾,故不能成功。今略言必勝之道有五:一曰以大擊小,二曰以順討逆,三曰以治乘亂,四曰以逸敵勞,五曰以悅當怨,何憂不克!布告元元,勿為疑懼!"於是凡頓舍供費之縣,減者太半。

十二月,辛丑,武陽懿公李大亮卒於長安,遺表請罷高麗之師。家餘米五斛,布三十匹。親戚早孤為大亮所養,喪之如父者十有五人。

壬寅,故太子承乾卒於黔州,上為之廢朝,葬以國公禮。

甲寅,詔諸軍及新羅、百濟、奚、契丹分道擊高麗。

初,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,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動,意甚惡之,豫蓄輕騎於漠北,欲擊之。上遣使戒敕無得相攻。真珠可汗對曰:"至尊有命,安敢不從!然突厥翻覆難期,當其未破之時,歲犯中國,殺人以千萬計。臣以為至尊克之,當剪為奴婢,以賜中國之人;乃反養之如子,其恩德至矣,而結社率竟反。此屬獸心,安可以人理待也!臣荷恩深厚,請為至尊誅之。"自是數相攻。

俟利苾之北渡也,有眾十萬,勝兵四萬人,俟利苾不能撫御,眾不愜服。戊午,悉棄俟利苾南渡河,請處於勝、夏之間;上許之。群臣皆以為:"陛下方遠征遼左,而置突厥於河南,距京師不遠,豈得不為後慮!願留鎮洛陽,遣諸將東征。"上曰:"夷狄亦人耳,其情與中夏不殊。人主患德澤不加,不必猜忌異類。蓋德澤洽,則四夷可使如一家;猜忌多,則骨肉不免為仇亂。煬帝無道,失人已久,遼東之役,人皆斷手足以避征役,玄感以運卒反於黎陽,非戎狄為患也。朕今征高麗,皆取願行者,募十得百,募百得千,其不得從軍者,皆憤嘆鬱邑,豈比隋之行怨民哉!突厥貧弱,吾收而養之,計其感恩,入於骨髓,豈肯為患!且彼與薛延陀嗜欲略同,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歸我,其情可見矣。"顧謂褚遂良曰:"爾知起居,為我志之,自今十五年,保無突厥之患。"俟利苾既失眾,輕騎入朝,上以為右武衛將軍。

貞觀十九年乙巳,公元六四五年

春,正月,韋挺坐不先行視漕渠,運米六百餘艘至盧思台側,淺塞不能進,械送洛陽;丁酉,除名,以將作少監李道裕代之。崔仁師亦坐免官。

滄州刺史席辯坐贓污,二月,庚子,詔朝集使臨觀而戮之。

庚戌,上自將諸軍發洛陽,以特進蕭瑀為洛陽宮留守。乙卯,詔:"朕發定州後,宜令皇太子監國。"開府儀同三司致仕尉遲敬德上言:"陛下親征遼東,太子在定州,長安、洛陽心腹空虛,恐有玄感之變。且邊隅小夷,不足以勤萬乘,願遣偏師征之,指期可殄。"上不從。以敬德為左一馬軍總管,使從行。

丁巳,詔謚殷太師比干曰忠列,所司封其墓,春秋祠以少牢,給隨近五戶供灑掃。

上之發京師也,命房玄齡得以便宜從事,不復奏請。或詣留台稱有密,玄齡問密謀所在,對曰:"公則是也。"玄齡驛送行在。上聞留守有表送告密人,上怒,使人持長刀於前而後見之,問告者為誰,曰:"房玄齡。"上曰:"果然。"叱令腰斬。璽書讓玄齡以不能自信,"更有如是者,可專決之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