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齊紀六 起旃蒙大淵獻,盡柔兆困敦,凡二年



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陽,患之。張欣泰曰:"彼有去志,所以築城者,外自誇大,懼我躡其後耳。今若說之以兩願罷兵,彼無不聽矣。"慧景從之,使欣泰詣城下語魏人,魏主乃還。濟淮,餘五將未濟,齊人據渚邀斷津路。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為直閣將軍,軍主代人奚康生應募,縛筏積柴,因風縱火,燒齊船艦,依煙直進,飛刀亂斫,中渚兵遂潰。魏主假康生直閣將軍。

魏主使前將軍楊播將步卒三千、騎五百為殿。時春水方長,齊兵大至,戰艦塞川。播結陳於南岸以御之,諸軍盡濟。齊兵四集圍播,播為圓陣以御之,身自搏戰,所殺甚眾。相拒再宿,軍中食盡,圍兵愈急。魏主在北岸望之,以水盛不能救,既而水稍減,播引精騎三百歷齊艦大呼曰:"我今欲渡,能戰者來!"遂擁眾而濟。播,椿之兄也。

魏軍既退,邵陽洲上餘兵萬人,求輸馬五百匹,假道以歸。崔慧景欲斷路攻之,張欣泰曰:"歸師勿遏,古人畏之,兵在死地,不可輕也。今勝之不足為武,不勝徒喪前功;不如許之。"慧景從之。蕭坦之還,言於上曰:"邵陽洲有死賊萬人,慧景、欣泰縱而不取。"由是皆不加賞。甲申,解嚴。初,上聞魏主欲飲馬於江,懼,敕廣陵太守行南兗州事蕭穎胄移居民入城。民驚恐,欲席捲南渡。穎胄以魏寇尚遠,不即施行;魏兵竟不至。穎胄,太祖之從子也。

上遣尚書右僕射沈文季助豐城公遙昌守奉陽。文季入城,止游兵不聽出,洞開城門,嚴加守備。魏兵尋退。

魏之入寇也,盧昶等猶在建康,齊人恨之,飼以蒸豆。昶怖懼,食之,淚汗交橫。謁者張思寧辭氣不屈,死於館下。及還,魏主讓昶曰:"人誰不死,何至自同牛馬,屈身辱國!縱不遠慚蘇武,獨不近愧思寧乎!"乃黜為民。

戊子,魏太師京兆武公馮熙卒於平城。

乙未,魏主如下邳;夏,四月,庚子,如彭城;辛丑,為馮熙舉哀。太傅、錄尚書事平陽公丕不樂南遷,與陸睿表請魏主還臨熙葬。帝曰:"開闢以來,安有天子遠奔舅喪者乎!今經始洛邑,豈宜妾相誘引,陷君不義!令、仆以下,可付法官貶之。"仍詔迎熙及博陵長公主之柩,南葬洛陽,禮如晉安平獻王故事。

魏主之在鍾離也,仇池鎮都大將、梁州刺史拓跋英請以州兵會劉藻擊漢中,魏主許之。梁州刺史蕭懿遣部將尹紹祖、梁季群等將兵二萬,據險,立五柵以拒之。英曰:"彼帥賤,莫相統壹。我選精卒並攻一營,彼必不相救;若克一營,四營皆走矣。"乃引兵急攻一營,拔之,四營俱潰,生擒梁季群,斬三千餘級,俘七百餘人,乘勝長驅,進逼南鄭。懿又遣其將姜修擊英,英掩擊,盡獲之。將還,懿別軍繼至;將士皆已疲,不意其至,大懼,欲走。英故緩轡徐行,神色自若,登高望敵,東西指麾,狀若處分,然後整列而前。懿軍疑有伏兵,遷延引退,英追擊,破之,遂圍南鄭。禁將士毋得侵暴,遠近悅附,爭供租運。

懿嬰城自守,軍主范絜先將三千餘人在外,還救南鄭。英掩擊,盡獲之。圍城數十日,城中恟懼。錄事參軍新野庾域封題空倉數十,指示將士曰:"此中粟皆滿,足支二年,但努力堅守!"眾心乃安。會魏主召英還,英使老弱先行,自將精兵為後拒,遣使與懿告別。懿以為詐,英去一日,猶不開門;二月,乃遣將追之。英與士卒下馬交戰,懿兵不敢逼,行四日四夜,懿兵乃返。英入斜谷,會天大雨,士卒截竹貯米,執炬火於馬上炊之。

先是,懿遣人誘說仇池諸氐,使起兵斷英運道及歸路。英勒兵奮擊,且戰且前,矢中英頰,卒全軍還仇池,討叛氐,平之。英,楨之子;懿,衍之兄也。

英之攻南鄭也,魏主詔雍、涇、岐三州發兵六千人戍南鄭,俟克城則遣之。侍中兼左僕射李沖表諫曰:"秦川險厄,地接羌、夷。自西師出後,餉援連續,加氐、胡叛逆,所在奔命,運糧擐甲,迄茲未已。今復豫差戍卒,懸擬山外,雖加優復,恐猶驚駭。脫終攻不克,徒動民情,連胡結夷,事或難測。輒依旨密下刺史,待軍克鄭城,然後差遣。如臣愚見,猶謂未足。何者?西道險厄,單徑千里,今欲深戍絕界之外,孤據群賊之中,敵攻不可猝援,食盡不可運糧。古人有言,'雖鞭之長,不及馬腹。'南鄭於國,實為馬腹也。且魏境所掩,九州過八;民人所臣,十分而九;所未民者,唯漠北之與江外耳。羈之在近,豈汲汲於今日也!宜待疆宇既廣,糧食既足,然後置邦樹將,為吞併之舉。今鍾離、壽陽,密邇未拔;赭城、新野,跬步弗降。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,西藩寧可以遠兵固!若果欲置者,臣恐終以資敵也。又,建都土中,地接寇壤,方須大將死士,平盪江會,若輕遣單寡,棄令陷沒,恐後舉之日,眾以留守致懼,求其死效,未易可獲。推此而論,不戍為上。"魏主從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