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唐紀十 起玄黓執徐,盡強圉作噩四月,凡五年有奇



後嘗采自古婦人得失事,為《女則》三十卷,又嘗著論駁漢明德馬後以不能抑退外親,使當朝貴盛,徒戒其車如流水馬如龍,是開其禍敗之源而防其末流也。及崩,宮司並《女則》奏之,上覽之悲慟,以示近臣曰:"皇后此書,足以垂範百世!朕非不知天命而為無益之悲,但入宮不復聞規諫之言,失一良佐,故不能忘懷耳!"乃召房玄齡,使復其位。

秋,八月,丙子,上謂群臣曰:"朕開直言之路,以利國也,而比來上封事者多訐人細事,自今復有為是者,朕當以讒人罪之。"

冬,十一月,庚午,葬文德皇后於昭陵。將軍段志玄、宇文士及分統士眾出肅章門。帝夜使宮官至二人所,士及開營內之;志玄閉門不納,曰:"軍門不可夜開。"使者曰:"此有手敕。"志玄曰:"夜中不辨真偽。"竟留使者至明。帝聞而嘆曰:"真將軍也!"

帝復為文刻之石,稱"皇后節儉,遺言薄葬,以為'盜賊之心,止求珍貨,既無珍貨,復何所求。'朕之本志,亦復如此。王者以天下為家,何必物在陵中,乃為己有。今因九嵕山為陵,鑿石之工才百餘人,數十日而畢。不藏金玉,人馬、器皿,皆用土木,形具而已,庶幾奸盜息心,存沒無累。當使百世子孫奉以為法。"

上念後不已,於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,嘗引魏徵同登,使視之。征熟視之曰:"臣昏眊,不能見。"上指示之,征曰:"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,則臣固見之矣。"上泣,為之毀觀。

十二月,戊寅,朱俱波、甘棠遣使入貢。朱俱波在蔥嶺之北,去瓜州三千八百里。甘棠在大海南。上曰:"中國既安,四夷自服。然朕不能無懼,昔秦始皇威振胡、越,二世而亡,唯諸公匡其不逮耳。"

魏王泰有寵於上,或言三品以上多輕魏王。上怒,引三品以上,作色讓之曰:"隋文帝時,一品以下皆為諸王所頓躓,彼豈非天子兒邪!朕但不聽諸子縱橫耳,聞三品以上皆輕之,我若縱之,豈不能折辱公輩乎!"房玄齡等皆惶懼流汗拜謝。魏徵獨正色曰:"臣竊計當今群臣,心無敢輕魏王者。在禮,臣、子一也。《春秋》:王人雖微,序於諸侯之上。三品以上皆公卿,陛下所尊禮,若紀綱大壞,固所不論;聖明在上,魏王必無頓辱群臣之理。隋文帝驕其諸子,使多行無禮,卒皆夷滅,又足法乎?"上悅,曰:"理到之語,不得不服。朕以私愛忘公義,向者之忿,自謂不疑,及聞征言,方知理屈。人主發言何得容易乎!"

上曰:"法令不可數變,數變則煩,官長不能盡記;又前後差違,吏得以為奸。自今變法,皆宜詳慎而行之。"

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:"宣、饒二州銀大發采之,歲可得數百萬緡。"上曰:"朕貴為天子,所乏者非財也,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耳。與其多得數百萬緡,何如得一賢才!卿未嘗進一賢,退一不肖,而專言稅銀之利。昔堯、舜抵璧于山,投珠於谷,漢之桓、靈乃聚錢為私藏,卿欲以桓、靈俟我邪!"是日。黜萬紀,使還家。

是歲,更命統軍為折衝都尉,別將為果毅都尉。凡十道,置府六百三十四,而關內二百六十一,皆隸諸衛及東宮六率。凡上府兵千二百人,中府千人,下府八百人。三百人為團,團有校尉;五十人為隊,隊有正;十人為火,火有長。每人兵甲糧裝各有數,皆自備,輸之庫,有徵行則給之。年二十為兵,六十而免。其能騎射者為越騎,其餘為步兵。每歲季冬,折衝都尉帥其屬教戰,當給馬者官予其直市之。凡當宿衛者番上,兵部以遠近給番,遠疏、近數,皆一月而更。

貞觀十一年丁酉,公元六三七年

春,正月,徙鄶王元裕為鄧王,譙王元名為舒王。

辛卯,以吳王恪為安州都督,晉王治為并州都督,紀王慎為秦州都督。將之官,上賜書戒敕曰:"吾欲遺汝珍玩,恐益驕奢,不如得此一言耳。"

上作飛山宮。庚子,特進魏徵上疏,以為:"煬帝恃其富強,不虞後患,窮奢極欲,使百姓困窮,以至身死人手,社稷為墟。陛下撥亂返正,宜思隋之所以失,我之所以得,撤其峻宇,安於卑宮;若因基而增廣,襲舊而加飾,此則以亂易亂,殃咎必至,難得易失,可不念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