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一 起旃蒙作噩,盡玄黓執徐,凡八年



王濬雖受中制募兵,而無虎符;廣漢太守敦煌張斅收從事列上。帝召斅還,責曰:"何不密啟而便收從事?"斅曰:"蜀、漢絕遠,劉備嘗用之矣。輒收,臣猶以為輕。"帝善之。

壬辰,大赦。

秋,七月,以賈充為司空,侍中、尚書令、領兵如故。充與侍中任愷皆為帝所寵任,充欲專名勢,而忌愷,於是朝士各有所附,朋黨紛然。帝知之,召充、愷宴於式乾殿而謂之曰:"朝廷宜一,大臣當和。"充、愷各拜謝。既而充、愷以帝已知而不責,愈無所憚,外相崇重,內怨益深。充乃薦愷為吏部尚書,愷侍覲轉希,充因與荀勖、馮紞承間共譖之,愷由是得罪,廢於家。

八月,吳主征昭武將軍、西陵督步闡。闡世在西陵,猝被徽,自以失職,且懼有讒,九月,據城來降,遣兄子璣、璿詣洛陽為任。詔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、衛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侍中,領交州牧,封宜都公。

冬,十月,辛未朔,日有食之。

敦煌太守尹璩卒。涼州刺史楊欣表敦煌令梁澄領太守。功曹宋質輒廢澄,表議郎令狐豐為太守。楊欣遣兵之計,為質所敗。

吳陸抗聞步闡叛,亟遣將軍左弈、吾彥等討之。帝遣荊州刺史楊肇迎闡於西陵,車騎將軍羊祜帥步軍出江陵,巴東監軍徐胤帥水軍擊建平,以救闡。陸抗敕西陵諸軍築嚴圍,自赤谿至於故市,內以圍闡,外以御晉兵,晝夜催切,如敵已至,眾甚苦之。諸將諫曰:"今宜及三軍之銳,急攻闡,比晉救至,必可拔也,何事於圍,以敝士民之力!"抗曰:"此城處勢既固,糧谷又足,且凡備御之具,皆抗所宿規,今反攻之,不可猝拔。北兵至而無備,表里受難,何以御之!"諸將皆欲攻闡,抗欲服眾心,聽令一攻,果無利。圍備始合,而羊祜兵五萬至江陵。諸將鹹以抗不宜上,抗曰:"江陵城固兵足,無可憂者。假令敵得江陵,必不能守,所損者小。若晉據西陵,則南山群夷皆當擾動,其患不可量也!"乃自帥眾赴西陵。

初,抗以江陵之北,道路平易,敕江陵督張鹹作大堰遏水,漸漬平土以絕寇叛。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運糧,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。抗聞之,使鹹亟破之。諸將皆惑,屢諫,不聽。祜至當陽,聞堰敗,乃改船以車運糧,大費功力。

十一月,楊肇至西陵。陸抗令公安督孫遵循南岸御羊祜,水軍督留慮拒徐胤,抗自將大軍憑圍對肇。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贊亡詣肇。抗曰:"贊軍中舊吏,知吾虛實。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,若敵攻圍,必先此處。"即夜易夷兵,皆以精兵守之。明日,肇果攻故夷兵處。抗命擊之,矢石雨下,肇眾傷、死者相屬。十二月,肇計屈,夜遁。抗欲追之,而慮步闡畜力伺間,兵不足分,於是但鳴鼓戒眾,若將追者。肇眾凶懼,悉解甲挺走。抗使輕兵躡之,肇兵大敗,祜等皆引軍還。抗遂拔西陵,誅闡及同謀將吏數十人,皆夷三族,自餘所請赦者數萬口。東還樂鄉,貌無矜色,謙沖如常。吳主加抗都護。羊祜坐貶平南將軍,楊肇免為庶人。

吳主既克西陵,自謂得天助,志益張大,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,對曰:"吉。庚子歲,青蓋當入洛陽。"吳主喜,不修德政,專為兼併之計。

賈充與朝士宴飲,河南尹庾純醉,與充爭言。充曰:"父老,不歸供養,卿為無天地!"純曰:"高貴鄉公何在?"充慚怒,上表解職;純亦上表自劾。詔免純官,仍下五府正其臧否。石苞以為純榮官忘親,當除名,齊王攸等以為純於禮律未有違。詔從攸議,復以純為國子祭酒。

吳主之游華里也,右丞相萬彧與右大司馬丁奉、左將軍留平密謀曰:"若至華里不歸,社稷事重,不得不自還。"吳主頗聞之,以彧等舊臣,隱忍不發。是歲,吳主因會,以毒酒飲彧,傳酒人私減之。又飲留平,平覺之,服他藥以解,得不死。彧自殺;平憂懣,月餘亦死。徙彧子弟於廬陵。

初,彧請選忠清之士以補近職,吳主以大司農樓玄為宮下鎮,主殿中事。玄正身帥眾,奉法而行,應對切直,吳主浸不悅。中書令領太子太傅賀邵上疏諫曰:"自頃年以來,朝列紛錯,真偽相貿,忠良排墜,信臣被害。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,先意承指,各希時趣。人執反理之評,士吐詭道之論,遂使清流變濁,忠臣結舌。陛下處九天之上,隱百里之室,言出風靡,令行景從。親洽寵媚之臣,日聞順意之辭,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。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,荒亂之主樂聞其譽;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,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。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,黜善士以逆諫口,杯酒造次,死生不保,仕者以退為幸,居者以出為福,誠非所以保光洪緒,熙隆道化也。何定本仆隸小人,身無行能,而陛下愛其佞媚,假以威福。夫小人求入,必進奸利。定間者忘興事役,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,老弱飢凍,大小怨嘆。《傳》曰:'國之興也,視民如赤子;其亡也,以民為草芥。'今法禁轉苛,賦調益繁,中官、近臣所在興事,而長吏畏罪,苦民求辦。是以人力不堪,家戶離散,呼嗟之聲,感傷和氣。今國無一年之儲,家無經月之蓄,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。又,北敵注目,伺國盛衰,長江之限,不可久恃,苟我不能守,一葦可杭也。願陛下豐基強本,割情從道,則成、康之治興,聖祖之祚隆矣!"吳主深恨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