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二十 起著雍涒灘,盡上章淹茂,凡三年
彭城王遵至河內,聞喪;姚弋仲、蒲洪、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、武衛將軍王鸞等討梁犢還,遇遵於李城,共說遵曰:"殿下長且賢,先帝亦有意以殿下為嗣;正以末年惛惑,為張豺所誤。今女主臨朝,奸臣用事,上白相持未下,京師宿衛空虛,殿下若聲張豺之罪,鼓行而討之,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!"遵從之。
五月,遵自李城舉兵,還趣鄴,洛州刺史劉國帥洛陽之眾往會之。檄至鄴,張豺大懼,馳召上白之軍。丙戌,遵軍於盪陰,戎卒九萬,石閔為前鋒。豺將出拒之,耆舊、羯士皆曰:"彭城王來奔喪,吾當出迎之,不能為張豺守城也!"逾城而出;豺斬之,不能止。張離亦帥騰二千,斬關迎遵。劉氏懼,召張豺入,對之悲哭曰:"先帝梓宮未殯,而禍難至此!今嗣子沖幼,托之將軍,將軍將若之何?欲加遵重位,能弭之乎?"豺惶怖不知所出,但云"唯唯"。乃下詔,以遵為丞相,領大司馬、大都督、督中外諸軍,錄尚書事,加黃鉞、九錫。己丑,遵至安陽亭,張豺懼而出迎,遵命執之。庚寅,遵擐甲曜兵,入自鳳陽門,升太武前殿,擗踴盡哀,退如東閤。斬張豺於平樂市,夷其三族。假劉氏令曰:"嗣子幼沖,先帝私恩所授,皇業至重,非所克堪,其以遵嗣位。"於是遵即位,大赦,罷上白之圍。辛卯,封世為譙王,廢劉氏為太妃,尋皆殺之。李農來歸罪,使復其位。尊母鄭氏為皇太后,立妃張氏為皇后,故燕王斌子衍為皇太子。以義陽王鑑為侍中、太傅,沛王沖為太保,樂平王苞為大司馬,汝陰王琨為大將軍,武興公閔為都督中外諸軍事、輔國大將軍。
甲午,鄴中暴風拔樹,震雷,雨雹大如盂升。太武暉華殿災,及諸門觀閣蕩然無餘,乘輿服御,燒者太半,金石皆盡,火月餘乃滅。
時沛王沖鎮薊,聞遵殺世自立,謂其僚佐曰:"世受先帝之命,遵輒廢而殺之,罪莫大焉!其敕內外戒嚴,孤將親討之。"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戍幽州,帥眾五萬自薊南下,傳檄燕、趙,所在雲集;比至常山,眾十餘萬,軍於苑鄉;遇遵赦書,沖曰:"皆吾弟也;死者不可復追,何為復相殘乎!吾將歸矣!"其將陳暹曰:"彭城篡弒自尊,為罪大矣!王雖北旆,臣將南轅。俟平京師,擒彭城,然後奉迎大駕。"沖乃復進。遵馳遣王擢以書喻沖,沖弗聽。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,戰於平棘,沖兵大敗。獲沖於元氏,賜死,坑其士卒三萬餘人。
武興公閔言於遵曰:"蒲洪,人傑也;今以洪鎮關中,臣恐秦、雍之地非復國家之有。此雖先帝臨終之命,然陛下踐祚,自宜改圖。"遵從之,罷洪都督,餘如前制。洪怒,歸枋頭,遣使來降。
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書於燕王俊曰:"石虎窮凶極暴,天之所棄,餘燼僅存,自相魚肉。今中國倒懸,企望仁恤,若大軍一振,勢必投戈。"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:"石氏大亂,宜以時進取中原。"俊以新遭大喪,弗許。霸馳詣龍城,言於俊曰:"難得而易失者,時也。萬一石氏衰而復興,或有英雄據其成資,豈惟失此大利,亦恐更為後患。"俊曰:"鄴中雖亂,鄧恆據安樂,兵強糧足,今若伐趙,東道不可由也,當由盧龍;盧龍山徑險狹,虜乘高斷要,首尾為患,將若之何?"霸曰:"恆雖欲為石氏拒守,其將士顧家,人懷歸志,若大軍臨之,自然瓦解。臣請為殿下前驅,東出徒河,潛趣令支,出其不意,彼聞之,勢必震駭,上不過閉門自守,下不免棄城逃潰,何暇御我哉!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,無復留難矣。"俊猶豫未決,以問五材將軍封弈,對曰:"用兵之道,敵強則用智,敵弱則用勢。是故以大吞小,猶狼之食豚也;以治易亂,猶日之消雪也。大王自上世以來,積德累仁,兵強士練。石虎極其殘暴,死未瞑目,子孫爭國,上下乖亂。中國之民,墜於塗炭,廷頸企踵以待振拔,大王若揚兵南邁,先取薊城,次指鄴都,宣耀威德,懷撫遺民,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?凶黨將望旗冰碎,安能為害乎!"從事中郎黃泓曰:"今太白經天,歲集畢北,天下易主,陰國受命,此必然之驗也,宜速出師,以承天意。"折衝將軍慕輿根曰:"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,鹹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,此千載一時,不可失也。自武宣王以來,招賢養民,務農訓兵,正俟今日。今時至不取,更復顧慮,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,將大王不欲取天下也?"俊笑而從之。以慕容恪為輔國將軍,慕容評為輔弼將軍,左長史陽鶩為輔義將軍,謂之"三輔"。慕容霸為前鋒都督、建鋒將軍。選精兵二十餘萬,講武戒嚴,為進取之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