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三十四 起重光赤奮若,盡玄黓攝提格,凡二年



劉牢之素惡驃騎大將軍元顯,恐桓玄既滅,元顯益驕恣,又恐己功名愈盛,不為元顯所容,且自恃材武,擁強兵,欲假玄以除執政,復伺玄之隙而自取之,故不肯討玄。元顯日夜昏酣,以牢之為前鋒。牢之驟詣門,不得見,及帝出餞元顯,遇之公坐而已。

牢之軍溧洲,參軍劉裕請擊玄,牢之不許。玄使牢之族舅何穆說牢之曰:"自古戴震主之威,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,誰邪?越之文種,秦之白起,漢之韓信,皆事明主,為之盡力,功成之日,猶不免誅夷,況為凶愚者之用乎!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,戰敗則覆族,欲以此安歸乎!不若翻然改圖,則可以長保富貴矣。古人射鉤、斬祛,猶不害為輔佐,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!"時譙王尚之已敗,人情愈恐,牢之頗納穆言,與玄交通。東海中尉東海何無忌,牢之之甥也,與劉裕極諫,不聽。其子驃騎從事中郎敬宣諫曰:"今國家衰危,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。玄藉父、叔之資,據有全楚,割晉國三分之二,一朝縱之使陵朝廷,玄威望既成,恐難圖也,董卓之變,將在今矣。"牢之怒曰:"吾豈不知!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;但平玄之後,令我奈驃騎何!"三月,乙巳朔,牢之遣敬宣詣玄請降。玄陰欲誅牢之,乃與敬宣宴飲,陳名書畫共觀之,以安悅其意;敬宣不之覺,玄佐吏莫不相視而筆。玄板敬宣為咨議參軍。

元顯將發,聞玄已至新亭,棄船,退屯國子學。辛未,陳於宣陽門外。軍中相驚,言玄已至南桁,元顯引兵欲還宮。玄遣人拔刀隨後大呼曰:"放仗!"軍人皆崩潰,元顯乘馬走入東府,唯張法順一騎隨之。元顯問計於道子,道子但對之涕泣。玄遣太傅從事中郎毛泰收元顯送新亭,縛於舫前而數之。元顯曰:"為王誕、張法順所誤耳。"

壬申,復隆安年號,帝遣侍中勞玄於安樂渚。玄入京師,稱詔解嚴,以玄總百揆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丞相、錄尚書事、揚州牧、領徐、荊、江三州刺史,假黃鉞。玄以桓偉為荊州刺史,桓謙為尚書左僕射,桓修為徐、兗二州刺史,桓石生為江州刺史,卞范之為丹陽尹。

初,玄之舉兵,侍中王謐奉詔詣玄,玄親禮之。及玄輔政,以謐為中書令。謐,導之孫也。新安太守殷仲文,覬之弟也,玄姊為仲文妻。仲文聞玄克京師,棄郡投玄,玄以為咨議參軍。劉邁往見玄,玄曰:"汝不畏死,而敢來邪?"邁曰:"射鉤斬祛,並邁為三。"玄悅,以為參軍。

癸酉,有司奏會稽王道子酣縱不孝,當棄市,詔徙安成郡;斬元顯及東海王彥璋、譙王尚之、庾楷、張法順、毛泰等於建康市。桓修為王誕固請,得流嶺南。

玄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。牢之曰:"始爾,便奪我兵,禍其至矣!"劉敬宣請歸諭牢之,使受命,玄遣之。敬宣勸牢之襲玄,牢之猶豫不決,移屯班瀆,私告劉裕曰:"今當北就高雅之於廣陵,舉兵以匡社稷,卿能從我去乎?"裕曰:"將軍以勁卒數萬,望風降服,彼新得志,威震天下,朝野人情皆已去矣,廣陵豈可得至邪!裕當反服還京口耳。"何無忌謂裕曰:"我將何之?"裕曰:"吾觀鎮北必不免,卿可隨我還京口。桓玄若守臣節,當與卿事之;不然,當與卿圖之。"

於是牢之大集僚佐,議據江北以討玄。參軍劉襲曰:"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。將軍往年反王兗州,近日反司馬郎君,今復反桓公;一人三反,何以自立!"語畢,趨出,佐吏多散走。牢之懼,使敬宣之京口迎家;失期不至,牢之以為事已泄,為玄所殺,乃帥部曲北走,至新洲,縊而死。敬宣至,不暇哭,即渡江奔廣陵。將吏共殯斂牢之,以其喪歸丹徒。玄令斫棺斬首,暴屍於市。

大赦,改元大亨。

桓玄讓丞相荊、江、徐三州,改授太尉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揚州牧、領豫州刺史,總百揆;以琅邪王德文為太宰。

司馬休之、劉敬宣、高雅之俱奔洛陽,各以子弟為質於秦以求救。秦王興與之符信,使於關東募兵,得數千人,復還屯彭城間。

孫恩寇臨海,臨海太守辛景擊破之,恩所虜三吳男女,死亡殆盡。恩恐為官軍所獲,乃赴海死,其黨及妓妾從死者以百數,謂之"水仙"。餘眾數千人復推恩妹夫盧循為主。循,諶之曾孫也,神采清秀,雅有材藝。少時,沙門惠遠嘗謂之曰:"君雖體涉風素,而志存不軌,如何?"太尉玄欲撫安東土,乃以循為永嘉太守。循雖受命,而寇暴不已。甲戌,燕大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