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漢紀三 起屠維大淵獻,盡重光赤奮若,凡三年



春,正月,更立齊王信為楚王,王淮北,都下邳。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,王魏故地,都定陶。

令曰:"兵不得休八年,萬民與苦甚。今天下事畢,其赦天下殊死以下。"

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。二月甲午,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。更王后曰皇后,太子曰皇太子;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。詔曰:"故衡山王吳芮,從百粵之兵,佐諸侯,誅暴秦,有大功;諸侯立以為王,項羽侵奪之地,謂之番君。其以芮為長沙王。"又曰:"故粵王無諸,世奉粵祀;秦侵奪其地,使其社稷不得血食。諸侯伐秦,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,項羽廢而弗立。今以為閩粵王,王閩中地。"

帝西都洛陽。

夏,五月,兵皆罷歸家。

詔:"民前或相聚保山澤,不書名數。今天下已定,令各歸其縣,復故爵、田宅;吏以文法教訓辨告,勿笞辱軍吏卒;爵及七大夫以上,皆令食邑,非七大夫已下,皆復其身及戶,勿事。"

帝置酒洛陽南宮,上曰:"徹侯、諸將毋敢隱朕,皆言其情。吾所以有天下者何?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?"高起、王陵對曰:"陛下使人攻城略地,因以與之,與天下同其利;項羽不然,有功者害之,賢者疑之,此其所以失天下也。"上曰:"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夫運籌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;填國家,撫百姓,給餉饋,不絕糧道,吾不如蕭何;連百萬之眾,戰必勝,攻必取,吾不如韓信。三者皆人傑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。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,此所以為我禽也。"群臣說服。

韓信至楚,召漂母,賜千金。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,以為中尉,告諸將相曰:"此壯士也。方辱我時,我寧不能殺之邪?殺之無名,故忍而就此。"

彭越既受漢封,田橫懼誅,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,居島中。帝以田橫兄弟本定齊地,齊賢者多附焉;今在海中,不取,後恐為亂。乃使使赦橫罪,召之。橫謝曰:"臣烹陛下之使酈生,今聞其弟商為漢將;臣恐懼,不敢奉詔,請為庶人,守海島中。"使還報,帝乃詔衛尉酈商曰:"齊王田橫即至,人馬從者敢動搖者,致族夷!"乃復使使持節具告以詔商狀,曰:"田橫來,大者王,小者乃侯耳;不來,且舉兵加誅焉!"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。未至三十里,至屍鄉廄置。橫謝使者曰:"人臣見天子,當洗沐。"因此留,謂其客曰:"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;今漢王為天子,而橫乃為亡虜,北面事之,其恥固已甚矣。且吾烹人之兄,與其弟並肩而事主,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,我獨不愧於心乎!且陛下所以欲見我者,不過欲一見吾面貌耳。今斬吾頭,馳三十裡間,形容尚未能敗,猶可觀也。"遂自剄,令客奉其頭,從使者馳奏之。帝曰:"嗟乎!起自布衣,兄弟三人更王,豈不賢哉!"為之流涕,而拜其二客為都尉;發卒二千人,以王者禮葬之。既葬,二客穿其冢傍孔,皆自剄,下從之。帝聞之,大驚。以橫客皆賢,餘五百人尚在海中,使使召之;至,則聞田死,亦皆自殺。

初,楚人季布為項籍將,數窘辱帝。項籍滅,帝購求布千金;敢有舍匿,罪三族。布乃髡鉗為奴,自賣於朱家。朱家心知其季布也,買置田舍,身之洛陽見藤公,說曰;"季布何罪!臣各為其主用,職耳;項氏臣豈可盡誅邪?今上始得天下,而以私怨求一人,何示不廣也!且以季布之賢,漢求之急,此不北走胡,南走越耳。夫忌壯士以資敵國,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。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!"滕公待間言於上,如朱家指。上乃赦布,召拜郎中,朱家遂不復見之。布母弟丁公,亦為項羽將,逐窘帝彭城西。短兵接,帝急,顧謂丁公曰:"兩賢相厄哉!"丁公引兵而還。及項王滅,丁公謁見。帝以丁公徇軍中,曰:"丁公為項王臣不忠,使項王失天下者也。"遂斬之,曰:"使後為人臣無效丁公也!"

臣光曰:高祖起豐、沛以來,罔羅豪桀,招亡納叛,亦已多矣。及即帝位,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,何哉?夫進取之與守成,其勢不同。當群雄角逐之際,民無定主,來者受之,固其宜也。及貴為天子,四海之內,無不為臣;苟不明禮義以示之,使為臣者,人懷貳心以徼大利,則國家其能久安乎!是故斷以大義,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;而懷私結恩者,雖至於活己,猶以義不與也。戮一人而千萬人懼,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!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,宜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