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漢紀三 起屠維大淵獻,盡重光赤奮若,凡三年



夏,五月,丙午,尊太公為太上皇。

初,匈奴畏秦,北徙十餘年。及秦滅,匈奴復稍南渡河。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。後有所愛閼氏,生少子,頭曼欲立之。是時,東胡強而月氏盛,乃使冒頓質於月氏。既而頭曼急擊月氏,月氏欲殺冒頓。冒頓盜其善馬騎之,亡歸;頭曼以為壯,令將萬騎。冒頓乃作鳴鏑,習勒其騎射。令曰:"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,斬之!"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,既又射其愛妻;左右或不敢射者,皆斬之。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,左右皆射之。於是冒頓知其可用。從頭曼獵,以鳴鏑射頭曼,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。遂殺頭曼,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。冒頓自立為單于。東胡聞冒頓立,乃使使謂冒頓:"欲得頭曼時千里馬。"冒頓問群臣,群臣皆曰:"此匈奴寶馬也,勿與!"冒頓日;"奈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!"遂與之。居頃之,東胡又使使謂冒頓:"欲得單于一閼氏。"冒頓復問左右,左右皆怒曰:"東胡無道,乃求閼氏!請擊之!"冒頓曰:"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!"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。東胡王愈益驕。東胡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,千餘里,各居其邊,為甌脫。東胡使使謂冒頓:"此棄地,欲有之。"冒頓問群臣,群臣或曰:"此棄地,予之亦乎,勿與亦可!"於是冒頓大怒曰:"地者,國之本也,奈何予之!"諸言予之者,皆斬之。冒頓上馬,令:"國中有後出者斬!"遂襲擊東胡。東胡初輕冒頓,不為備;冒頓遂滅東胡。既歸,又西擊走月氏,南並樓煩、牡羊河南王,遂侵燕、代,悉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、膚施。是時,漢兵方與項羽相距,中國罷於兵革,以故冒頓得自強,控弦之士三十餘萬,威服諸國。秋,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。信數使使胡,求和解。漢發兵救之。疑信數間使,有二心,使人責讓信。信恐誅,九月,以馬邑降匈奴。匈奴冒頓因引兵南逾句注,攻太原,至晉陽。

帝悉去秦苛儀法,為簡易。群臣飲酒爭功,醉,或妄呼,拔劍擊柱,帝益厭之。叔孫通說上曰:"夫儒者難與進取,可與守成。臣願征魯諸生,與臣弟子共起朝儀。"帝曰:"得無難乎?"叔孫通曰:"五帝異樂,三王不同禮,禮者,因時世、人情為之節文者也。臣願頗采古禮,與秦儀雜就之。"上曰:"可試為之,令易知,度吾所能行者為之。"於是叔孫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。魯有兩生不肯行,曰:"公所事者且十主,皆面諛以得親貴。今天下初定,死者未葬,傷者未起,又欲起禮、樂。禮、樂所由起,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。吾不忍為公所為。公去矣,無污我!"叔孫通笑曰:"若真鄙儒也,不知時變。"遂與所微三十人西,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,為綿蕞,野外習之。月餘,言於上曰:"可試觀矣。"上使行禮,曰:"吾能為此。"乃令群臣習肄。

七年辛丑,公元前二零零年

冬,十月,長樂宮成,諸侯群臣皆朝賀。先平明,謁者治禮,以次引入殿門,陳東、西鄉。衛官俠陛及羅立廷中,皆執兵,張旗幟。於是皇帝傳警,輦出房;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,莫不振恐肅敬。至禮畢,復置法酒。諸侍坐殿上,皆伏,抑首;以尊卑次起上壽。觴九行,謁者言"置酒",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,輒引去。竟朝置酒,無敢讙嘩失禮者。於是帝曰:"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!"乃拜叔孫通為太常,賜金五百斤。初,秦有天下,悉內六國禮儀,採擇其尊君、抑臣者存之。及通制禮,頗有所增損,大抵皆襲秦故,自天子稱號下至佐僚及宮室、官名,少所變改。其書,後與律、令同錄,藏於理官。法家又復不傳,民臣莫有言者焉。

臣光曰:禮之為物大矣!用之於身,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;用之於家,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;用之於鄉,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;用之於國,則君臣有敘而政治成焉;用之於天下,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;豈直幾席之上、戶庭之間得之而不亂哉!夫以高祖之明達,聞陸賈之言而稱善,睹叔孫通之儀而嘆息;然所以不能比肩於三代之王者,病於不學而已。當是之時,得大儒而佐之,與之以禮為天下,其功烈豈若是而止哉!惜夫,叔孫生之為器小也!徒竊禮之糠粃,以依世、諧俗、取寵而已,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,以迄於今,豈不痛甚矣哉!是以揚子譏之曰:"昔者魯有大臣,史失其名,曰:'何如其大也!'曰:'叔孫通欲制君臣之儀,召先生於魯,所不能致者二人。'曰:'若是,則仲尼之開跡諸侯也非邪?"曰:'仲尼開跡,將以自用也。如委己而從人,雖有規矩、準繩,焉得而用之!'"善乎揚子之言也!夫大儒者,惡肯毀其規矩、準繩以趨一時之功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