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魏紀二 起昭陽單閼,盡強圖協洽,凡五年



秋,七月,帝東巡,如許昌。帝欲大興軍伐吳,侍中辛毗諫曰:"方今天下新定,土廣民稀,而欲用之,臣誠未見其利也。先帝屢起銳師,臨江而鏇。今六軍不增於故,而復循之,此未易也。今日之計,莫若養民屯田,十年然後用之,則役不再舉矣。"帝曰:"如卿意,更當以虜遺子孫邪?"對曰:"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,惟知時也。"帝不從,留尚書僕射司馬懿鎮許昌。八月,為水軍,親御龍舟,循蔡、潁,浮淮如壽春。九月,至廣陵。

吳安東將軍徐盛建計,植木衣葦,為疑城假樓,自石頭至於江乘,聯綿相接數百里,一夕而成;又大浮舟艦於江。時江水盛長,帝臨望,嘆曰:"魏雖有武騎千群,無所用之,未可圖也。"帝御龍舟,會暴風漂蕩,幾至覆沒。帝問群臣:"權當自來否?"鹹曰:"陛下親征,權恐怖,必舉國而應。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,必當自來。"劉曄曰:"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,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,必勒兵待事,未有進退也。"大駕停住積日,吳王不至,帝乃鏇師。是時,曹休表得降賊辭:"孫權已在濡須口。"中領軍衛臻曰:"權恃長江,未敢亢衡,此必畏怖偽辭耳!"考核降者,果守將所作也。

吳張溫少以俊才有盛名,顧雍以為當今無輩,諸葛亮亦重之。溫薦引同郡暨艷為選部尚書。艷好為清議,彈射百僚,覈奏三署,率皆貶高就下,降損數等,其守故者,十未能一;其居位貪鄙,志節污卑者,皆以為軍吏,置營府以處之;多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謫。同郡陸遜、遜弟瑁及侍御史朱據皆諫止之。瑁與艷書曰:"夫聖人嘉善矜愚,忘過記功,以成美化。如今王業始建,將一大統,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。若令善惡異流,貴汝、潁月旦之評,誠可以厲俗明教,然恐未易行也。宜遠模仲尼之泛愛,近則郭泰之容濟,庶有益於大道也。"據謂艷曰:"天下未定,舉清厲濁,足以沮勸;若一時貶黜,懼有後咎。"艷皆不聽。於是怨憤盈路,爭言艷及選曹郎徐彪專用私情,憎愛不由公理。艷、彪皆坐自殺。溫素與艷、彪同意,亦坐斥還本郡以給廝吏,卒於家。始,溫方盛用事,餘姚虞俊嘆曰:"張惠恕才多智少,華而不實,怨之所聚,有覆家之禍。吾見其兆矣。"無幾何而敗。

冬,十月,帝還許昌。

十一月,戊申晦,日有食之。

鮮卑軻比能誘步度根兄扶羅韓殺之,步度根由是怨軻比能,更相攻擊。步度根部眾稍弱,將其眾萬餘落保太原、雁門;是歲,詣闕貢獻。而軻比能眾遂強盛,出擊東部大人素利。護烏丸校尉田豫乘虛掎其後,軻比能使別帥瑣奴拒豫,豫擊破之。軻比能由是攜貳,數為邊寇,幽、並苦之。

黃初六年乙巳,公元二二五年

春,二月,詔以陳群為鎮軍大將軍,隨車駕董督眾軍,錄行尚書事;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,留許昌,督後台文書。三月,帝行如召陵,通討虜渠;乙巳,還許昌。

并州刺史梁習討軻比能,大破之。

漢諸葛亮率眾討雍闓等,參軍馬謖送之數十里。亮曰:"雖共謀之歷年,今可更惠良規。"謖曰:"南中恃其險遠,不服久矣。雖今日破之,明日復反耳。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,彼知官勢內虛,其叛亦速。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,既非仁者之情,且又不可倉卒也。夫用兵之道,攻心為上,攻城為下,心戰為上,兵戰為下,願公服其心而已。"亮納其言。謖,良之弟也。

辛未,帝以舟師復征吳,群臣大議,宮正鮑勛諫曰:"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,蓋以吳、蜀唇齒相依,憑阻山水,有難拔之勢故也。往年龍舟飄蕩,隔在南岸,聖躬蹈危,臣下破膽,此時宗廟幾至傾覆,為百世之戒。今又勞兵襲遠,日費千金,中國虛耗,令黠虜玩威,臣竊以為不可。"帝怒,左遷勛為治書執法。勛,信之子也。夏,五月,戊申,帝如譙。

吳丞相北海孫劭卒。初,吳當置丞相,眾議歸張昭,吳王曰:"方今多事,職大事責重,非所以優之也。"及劭卒,百僚復舉昭,吳王曰:"孤豈為子布有愛乎!領丞相事煩,而此公性剛,所言不從,怨咎將興,非所以益之也。"六月,以太常顧雍為丞相、平尚書事。雍為人寡言,舉動時當,吳王嘗嘆曰:"顧君不言,言必有中。"至飲宴歡樂之際,左右恐有酒失,而雍必見之,是以不敢肆情。吳王亦曰:"顧公在座,使人不樂。"其見憚如此。初領尚書令,封陽遂鄉侯;拜侯還寺,而家人不知,後聞,乃驚。及為相,其所選用文武將吏,各隨能所任,心無適莫。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,輒密以聞。若見納用,則歸之於上;不用,終不宣洩。吳王以此重之。然於公朝有所陳及,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;軍國得失,自非面見,口未嘗言。王常令中書郎詣雍有所咨訪,若合雍意,事可施行,即相與反覆究而論之,為設酒食;如不合意,雍即正色改容,默默不言,無所施設。郎退告王,王曰:"顧公歡悅,是事合宜也;其不言者,是事未平也。孤當重思之。"江邊諸將,各欲立功自效,多陳便宜,有所掩襲。王以訪雍。雍曰:"臣聞兵法戒於小利,此等所陳,欲邀功名而為其身,非為國也。陛下宜禁制,苟不足以曜威損敵,所不宜聽也。"王從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