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四十 起強圉大荒落,盡屠維協洽,凡三年
劉義真年少,賜與左右無節,王修每裁抑之。左右皆怨,譖修於義真曰:"王鎮惡欲反,故沈田子殺之。修殺田子,是亦欲反也。"義真信之,使左右劉乞等殺修。修既死,人情離駭,莫相統壹。義真悉召外軍入長安,閉門拒守。關中郡縣悉降於夏。赫連璝夜襲長安,不克,夏王勃勃進據鹹陽,長安樵採路絕。
宋公裕聞之,使輔國將軍蒯恩如長安,召義真東歸;以相國右司馬朱齡石為都督關中諸軍事、右將軍、雍州刺史,代鎮長安。裕謂齡石曰:"卿至,可敕義真輕裝速發,既出關,然後可徐行。若關右必不可守,可與義真俱歸。"又命中書侍郎朱超石慰勞河、洛。
十一月,齡石至長安。義真將士貪縱,大掠而東,多載寶貨、子女,方軌徐行。雍州別駕韋華奔夏,赫連璝帥眾三萬追義真。建威將軍傅弘之曰:"公處分亟進;今多將輜重,一日行不過十里,虜追騎且至,何以待之!宜棄車輕行,乃可以免。"義真不從。俄而夏兵大至,傅弘之、蒯恩斷後,力戰連日,至青泥,晉兵大敗,弘之、恩皆為王買德所禽。司馬毛修之與義真相失,亦為夏兵所禽。義真行在前,會日暮,夏兵不窮追,故得免;左右盡散,獨逃草中。中兵參軍段宏單騎追尋,緣道呼之,義真識其聲,出就之,曰:"君非段中兵邪?身在此,行矣!必不兩全,可刎身頭以南,使家公望絕。"宏泣曰:"今日之事,誠無算略;然丈夫不經此,何以知艱難!"
夏王勃勃欲降傅弘之,弘之不屈。時天寒,勃勃裸之,弘之叫罵而死。勃勃積人頭為京觀,號曰髑髏台。長安百姓逐朱齡石,齡石焚其宮殿,奔潼關。勃勃入長安,大饗將士,舉觴謂王買德曰:"卿往日之言,一期而驗,可謂算無遺策。此觴所集,非卿而誰!"以買德為都官尚書,封河陽候。
龍驤將軍王敬先戍曹公壘,齡石往從之。朱超石至蒲阪,聞齡石所在,亦往從之。赫連昌攻敬先壘,斷其水道。眾渴,不能戰,城且陷。齡石謂超石曰:"弟兄俱死異城,使老親何以為心!爾求間道亡歸,我死此,無恨矣。"超石持兄泣曰:"人誰不死,寧忍今日辭兄去乎!"遂與敬先及右軍參軍劉欽之皆被執,送長安,勃勃殺之;欽之弟秀之悲泣不歡燕者十年。欽之,穆之之從兄子也。
宋公裕聞青泥敗,未知義真存亡,怒甚,刻日北伐,侍中謝晦諫以"士卒疲弊,請俟它年",不從。鄭鮮之上表,以為:"虜聞殿下親征,必併力守潼關。逕往攻之,恐未易可克;若輿駕頓洛,則不足上勞聖躬。且虜雖得志,不敢乘勝過關陝者,猶懾服大威,為將來之慮故也。若造洛而返,虜必更有揣量之心,或益生邊患。況大軍遠出,後患甚多。昔歲西征,劉鍾狼狽;去年北討,廣州傾覆;既往之效,後來之鑑也。今諸州大水,民食寡乏,三吳群盜攻沒諸縣,皆由困於征役故也。江南士庶,引領顒顒以望殿下之返旆,聞更北出,不測淺深之謀,往還之期,臣恐返顧之憂更在腹心也。若慮西虜更為河、洛之患者,宜結好北虜;北虜親則河南安,河南安則濟、泗靜矣。"會得段宏啟,知義真得免,裕乃止,但登城北望,慨然流涕而已。降義真為建威將軍、司州刺史;以段宏為宋台黃門郎、領太子右衛率。裕以天水太守毛德祖為河東太守,代劉遵考守蒲阪。
夏王勃勃築壇於灞上,即皇帝位,改元昌武。西秦王熾磐東巡;十二月,徙上邽民五千餘戶於枹罕。
彗星出天津,入太微,經北斗,絡紫微,八十餘日而滅。魏主嗣復召諸儒、術土問之曰:"今四海分裂,災咎之應,果在何國?騰甚畏之。卿輩盡言,勿有所隱!"眾推崔浩使對,浩曰:"夫災異之興,皆象人事,人苟無釁,又何畏焉?昔王莽將篡漢,彗星出入,正與今同。國家主尊臣卑,民無異望,晉室陵夷,危亡不遠;彗之為異,其劉裕將篡之應乎!"眾無以易其言。
宋公裕以讖雲"昌明之後尚有二帝",乃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鴆帝而立琅邪王德文。德文常在帝左右,飲食寢處,未嘗暫離;韶之伺之經時,不得間。會德文有疾,出居於外。戊寅,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。韶之,廙之曾孫也。裕因稱遺詔,奉德文即皇帝位,大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