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十五 起閼逢涒灘,盡強圉大淵獻,凡四年



敦見詔,甚怒,而病轉篤,不能自將;將舉兵伐京師,使記室郭璞筮之,璞曰:"無成。"敦素疑璞助溫嶠、庾亮,及聞卦凶,乃問璞曰:"卿更筮吾壽幾何?"璞曰:"思向卦,明公起事,必禍不久。若住武昌,壽不可測。"敦大怒曰:"卿壽幾何?"曰:"命盡今日日中。"敦乃收璞,斬之。

敦使錢鳳及冠軍將軍鄧岳、前將軍周撫等帥眾向京師。王含謂敦曰:"此乃家事,吾當自行。"於是以含為元帥。鳳等問曰:"事克之日,天子云何?"敦曰:"尚未南郊,何得稱天子!便盡卿兵勢,保護東海王及裴妃而已。"乃上疏,以誅奸臣溫嶠等為名。秋,七月,壬申朔,王含等水陸五萬奄至江寧南岸,人情恟懼。溫嶠移屯水北,燒朱雀桁以挫其鋒,含等不得渡。帝欲新將兵擊之,聞橋已絕,大怒。嶠曰:"今宿衛寡弱,徵兵未至,若賊豕突,危及社稷,宗廟且恐不保,何愛一橋乎!"

司徒導遺含書曰:"近承大將軍困篤,或雲已有不諱。尋知錢鳳大嚴,欲肆奸逆;謂兄當抑制不逞,還蕃武昌,今乃與犬羊俱下。兄之此舉,謂可得如大將軍昔年之事乎?昔年佞臣亂朝,人懷不寧,如導之徒,心思外濟。今則不然。大將軍來屯於湖,漸失人心,君子危怖,百姓勞弊。臨終之日,委重安期;安期斷乳幾日?又於時望,便可襲宰相之跡邪?自開闢以來,頗有宰相以孺子為之者乎?諸有耳者,皆知將為禪代,非人臣之事也。先帝中興,遺愛在民;聖主聰明,德洽朝野。兄乃欲妄萌逆節,凡在人臣,誰不憤嘆!導門戶小大受國厚恩,今日之事,明目張胆,為六軍之首,寧為忠臣而死,不為無賴而生矣!"含不答。

或以為"王含、錢鳳眾力百倍,苑城小而不固,宜及軍勢未成,大駕自出拒戰"。郗鑒曰:"群逆縱逸,勢不可當,可以謀屈,難以力競。且含等號令不一,抄盜相尋,吏民懲往年暴掠,皆人自為守。乘逆順之勢,何憂不克!且賊無經略遠圖,惟恃豕突一戰;曠日持久,必啟義士之心,令智力得展。今以此弱力敵彼強寇,決勝負於一朝,定成敗於呼吸。萬一蹉跌,雖有申胥之徒,義存投袂,何補於既往哉!"帝乃止。

帝帥諸軍出屯南皇堂。癸酉夜,募壯士,遣將軍段秀、中軍司馬曹渾等帥甲卒千人渡水,掩其未備。平旦,戰於越城,大破之,斬其前鋒將何康。秀,匹磾之弟也。

敦聞含敗,大怒曰:"我兄,老婢耳!門戶衰。世事去矣!"顧謂參軍呂寶曰:"我當力行。"。因作勢而起,睏乏,復臥,乃謂其舅少府羊鑒及王應曰:"我死,應便即位,先立朝廷百官,然後營葬事。"敦尋卒,應秘不發喪,裹屍以席,蠟塗其外,埋於廳事中,與諸葛瑤等日夜縱酒淫樂。

帝使吳興沈楨說沈充,許以為司空。充曰:"三司具瞻之重,豈吾所任!幣厚言甘,古人所畏也。且丈夫共事,終始當同,豈可中道改易,人誰容我乎!"遂舉兵趣建康。宗正卿虞潭以疾歸會稽,聞之,起兵餘姚以討充,帝以潭領會稽內史。前安東將軍劉超、宣城內史鍾雅皆起兵以討充。義興人周蹇殺王敦所署太守劉芳,平西將軍祖約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。

沈充帥眾萬餘人與王含軍合,司馬顧颺說充曰:"今舉大事,而天子已扼其咽喉,鋒摧氣沮,相持日久,必致禍敗。今若決破柵塘,因湖水以灌京邑,乘水勢,縱舟師以攻之,此上策也;藉初至之銳,並東、西軍之力,十道俱進,眾寡過倍,理必摧陷,中策也;轉禍為福,召錢鳳計事,因斬之以降,下策也。"充皆不能用,颺逃歸於吳。

丁亥,劉遐、蘇峻等帥精卒萬人至,帝夜見,勞之,賜將士各有差。沈充、錢鳳欲因北軍初到疲睏擊之,乙未夜,充、鳳從竹格渚渡淮。護軍將軍應詹、建威將軍趙胤等拒戰,不利,充、鳳至宣陽門,拔柵,將戰,劉遐、蘇峻自南塘橫擊,大破之,赴水死者三千人。遐又破沈充於青溪。

尋陽太守周光聞敦舉兵,帥千餘人來赴。既至,求見敦。王應辭以疾。光退曰:"今我遠來而不得見,公其死乎!"遽見其兄撫曰:"王公已死,兄何為與錢鳳作賊!"眾皆愕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