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鑑》晉紀十七 起玄黓執徐,盡強圉作噩,凡六年



趙主弘自齎璽綬詣魏宮,請禪位於丞相虎。虎曰:"帝王大業,天下自當有議,何為自論此邪!"弘流涕還宮,謂太后程氏曰:"先帝種真無復遺矣!"於是尚書奏:"魏台請依唐、虞禪讓故事。"虎曰:"弘愚暗,居喪無禮,不可以君萬國,便當廢之,何禪讓也!"十一月,虎遣郭殷持節入宮,廢弘為海陽王。弘安步就車,容色自若,謂群臣曰:"庸昧不堪纂承大統,夫復何言!"群臣莫不流涕,宮人慟哭。群臣詣魏台勸進,虎曰:"皇帝者盛德之號,非所敢當,且可稱居攝趙天王。"幽弘及太后程氏、秦王宏、南陽王恢於崇訓宮,尋皆殺之。

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稱疾不駕,虎屢召之,乃至。正色謂虎曰:"弋仲常謂大王命世英雄,奈何把臂受託而返奪之邪?"虎曰:"吾豈樂此哉!顧海陽年少,恐不能了家事,故代之耳。"心雖不平,然察其誠實,亦不之罪。

虎以夔安為侍中、太尉、守尚書令,郭殷為司空,韓晞為尚書左僕射,魏郡申鍾為侍中,郎闓為光祿大夫,王波為中書令。文武封拜各有差。虎行如信都,復還襄國。

慕容皝討遼東,甲申,至襄平。遼東人王岌密信請降。師進,入城,翟楷、龐鑒單騎走,居就、新昌等縣皆降。皝欲悉坑遼東民,高詡諫曰:"遼東之叛,實非本圖,直畏仁凶威,不得不從。今元惡猶存,始克此城,遽加夷滅,則未下之城,無歸善之路矣。"皝乃止。分徙遼東大姓於棘城。以杜群為遼東相,安輯遺民。

十二月,趙徐州從事蘭陵朱縱斬刺史郭祥,以彭城來降,趙將王朗攻之,縱奔淮南。

慕容仁遣兵襲新昌,督護新興王寓擊走之,遂徙新昌入襄平。

鹹康元年乙未,公元三三五年

春,正月,庚午朔,帝加元服。大赦,改元。

成、趙皆大赦,成改元玉恆,趙改元建武。

成主期立皇后閻氏,以衛將軍尹奉為右丞相,驃騎將軍、尚書令王瑰為司徒。

趙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書奏事,唯祀郊廟、選牧守、征伐、刑殺乃親之。虎好治宮室,鸛雀台崩,殺典匠少府任汪;復使修之,倍於其舊。邃保母劉芝封宜城君,關預朝權,受納賄賂,求仕進者多出其門。

慕容皝置左、右司馬,以司馬韓矯、軍祭酒封弈為之。

司徒導以贏疾,不堪朝會,三月,乙酉,帝幸其府,與群臣宴於內室,拜導並拜其妻曹氏。侍中孔坦密表切諫,以為帝初加元服,動宜顧禮,帝從之。坦又以帝委政於導,從容言曰:"陛下春秋已長,聖敬日躋,宜博納朝臣,諮諏善道。"導聞而惡之,出坦為廷尉。坦不得意,以疾去職。

丹楊尹桓景,為人諂巧,導親愛之。會熒惑守南斗經旬,導謂領軍將軍陶回曰:"斗,揚州之分,吾當遜位以厭天譴。"回曰:"公以明德作輔,而與桓景造膝,使熒惑何以退舍!"導深愧之。

導辟太原王濛為掾,王述為中兵屬。述,昶之曾孫也。濛不修小廉,而以清約見稱,與沛國劉惔齊名,友善。惔常稱濛性至通而自然有節。濛曰:"劉君知我,勝我自知。"當時稱風流者,以惔、濛為首。述性沈靜,每坐客辯論蜂起,而述處之恬如也。年三十,尚未知名,人謂之痴。導以門地辟之。既見,唯問在東米價,述張目不答。導曰:"王掾不痴,人何言痴也!"嘗見導每發言,一坐莫不讚美,述正色曰:"人非堯、舜,何得每事盡善!"導改容謝之。

趙王虎南遊,臨江而還。有游騎十餘至歷陽,歷陽太守袁耽表上之,不言騎多少。朝廷震懼,司徒導請出討之。夏,四月,加導大司馬、假黃鉞、都督征討諸軍事。癸丑,帝觀兵廣莫門,分命諸將救歷陽及戍慈湖、牛渚、蕪湖;司空郗鑒使廣陵相陳光將兵入衛京師。俄聞趙騎至少,又已去,戊午,解嚴,王導解大司馬。袁耽坐輕妄免官。

趙征虜將軍石遇攻桓宣於襄陽,不克。

大旱,會稽、餘姚米斗五百。

秋,七月,慕容皝立子俊為世子。

九月,趙王虎遷都於鄴,大赦。

初,趙主勒以天竺僧佛圖澄豫言成敗,數有驗,敬事之。及虎即位,奉之尤謹,衣以綾錦,乘以雕輦。朝會之日,太子、諸公扶翼上殿,主者唱"大和尚",眾坐皆起。使司空李農旦夕問起居,太子、諸公五日一朝。國人化之,率多事佛。澄之所在,無敢向其方面涕唾者。爭造寺廟,削髮出家。虎以其真偽雜糅,或避賦役為奸宄,乃下詔問中書曰:"佛,國家所奉。里閭小人無爵秩者,應事佛不?"著作郎王度等議曰:"王者祭祀,典禮具存。佛,外國之神,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。漢氏初傳其道,唯聽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,漢人皆不得出家;魏世亦然。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詣寺燒香、禮拜;其趙人為沙門者,皆返初服。"虎詔曰:"朕生自邊鄙,忝君諸夏,至於饗祀,應從本俗。其夷、趙百姓樂事佛者,特聽之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