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在傷痛里看見愛

國中是我跟父母關係急劇下降的幾年,也是對童年愛的缺失正式反抗的時候。我盼望早日脫離與父母有關的一切生活,愈遠愈好。那種害怕出不去的恐懼逼著我無視身體的疲勞與求救。

冬天夜晚的教室,如同冰窖,每晚雙腳都會凍得沒有知覺。夏天則是滿屋子的飛蛾,伴著它們無處不在的蛾卵通宵熬夜複習。即使不熬通宵,回到宿舍里,也常常不敢睡去,一定要點著蠟燭看筆記,直到困得不得不睡才罷休。記得有一次因為太困,睡著時忘了熄滅蠟燭,半夜聽到騷亂聲才知道蠟燭被風一吹,點燃了蚊帳,爆發了一場宿舍救火戰。

那時有幾個關係不錯的姐妹。然而內心裡,我一直很自卑,覺得自己不配與那么漂亮,性格又好,家世又好的人做朋友。因此也常因很小的事情而更加認定自己是被排斥的。

高中時,因為學校在縣城,離家遠,一個月可以回家一次。很多人很不習慣,我卻非常高興,甚至有時候幾個月才回去一次。

我的個性變得愈發分明,對家人冷漠,堅決。對待朋友卻又異常地討好,討好里伴隨著不甘心和對自我的厭棄。

我越來越討厭自己。

越是痛苦,越要去給愛

現在想來,高二那場性命攸關的車禍,何嘗不是一次回頭的機會。那場劫難里,一切都很難,卻因為我瞥見了父親的愛,因為我將對母親的不滿和失望發泄了出來而變得不一樣。

至今,我清楚地記得被告知父親得知我受傷訊息時震驚和痛苦的神情,那時他正要出差,卻在臨上車前聽到我出事的訊息,竟當場差點暈倒。在我的記憶里,那是第一次看見堅強如鋼的父親表現出來脆弱的一面。他的脆弱把我滿載誤解的心冰震出了裂痕。

後來我正在手術時,父親推門看了一眼,那時他眼裡的心疼,至今想來仍想落淚。那是我渴望已久的愛的眼神。我掙扎、反抗、沉默,暴戾的背後只寫著同一句話:求你愛我吧。

同樣的震撼,其實在國中時也有一次記憶深刻的發生。只可惜這動搖在強烈的“離家的信念”前只探了下頭,又被強按了回去。

那是初二的樣子,有次晨跑崴了腳,綁了石膏。父親便承擔起把我從家裡送到學校的重任。記得那個早晨,父親騎著家裡那輛老式二八腳踏車,我坐在后座,扯著父親的衣角。上坡的時候,我說自己下來蹦噠一段兒,父親笑著說:“不用,你爸還沒老呢。”眼淚唰唰落下。

時至今日,我依舊記得那時坐在后座的我,內心裡的依戀,感動,以及一瞬間再也不想遠行的糾結。

父親這些偶爾鬆動的意志,偶爾俏皮的玩笑,對於固執地認為自己活在被漠視與被苛責下的我而言,都是最好的和解。偶爾也會想,這么多災多難的身體創造的各種傷痛,會不會也只是為了在絕望痛苦時驚鴻一瞥的愛呢?

今天,回望這些往事,雖然有很多遺憾,但也多了很多的感激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途,太過用力而固執的我,必須承受以面對傷痛的方式來回家的道路。如今,這些模式在我與丈夫的日常互動里,也還會發生。只是每一次發生,我都能更快更清楚地看到這些行為背後的真意。

最近朋友常說一句話:在你做每件事情的時候,都要去問自己,你是在“要愛”,還是在“給愛”。越是痛苦,越要去給愛。結合自己這齣混雜著血與淚導演出來的傷痛大戲,我愈發地感知到過去的自己承受了多么大的匱乏。我一路用各種血腥的方式悲慘地“要著愛”。得不到,砍自己一刀,還沒有,再來一刀。一刀又一刀,堅決狠辣,卻唯獨不敢說出內心想要的。

好在我終於開始看見,看見透過傷痛顯化出來的愛。我開始學習如何不用受傷就能看見愛感受到愛。

意識的這種轉換,真的很奇妙。處於無明,會一次又一次跌入相同的模式里。知道了,卻也不一定能做到。唯有當你內心真的有了感受,真正有了理解之心,才是改變的開始。波歇尼爾森的《人生五章》精準地描述了這個心理過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