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敏洪:父母與我

人是被大腦里的作業系統指揮著往前走的,就這樣,我逐漸形成了一種心態。這種心態後來被我稱為“穿越地平線,走向遠方的渴望”。這是一種心靈對未來的渴望,渴望自己的生命不斷地向前延伸,這種渴望落實到行動上,就是看書學習,這是我能走出去的惟一一條路。

被“偏愛”的童年

我們家一共有三個孩子,我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。我哥哥在四歲時得了肺炎。我外婆迷信,說是被鬼“相”了,不讓送醫院,結果哥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被送到醫院。醫生說,哥哥的肺部都燒黑了,埋怨我父母送得太晚。我父母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人世,母親撕心裂肺地哭了很長時間。後來,也許是為了彌補對哥哥的愛,她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到了我的身上。

小時候,我印像最深的一件事情是打針。那時,我的身體一直不太好,幾乎天天都要打針。每次打針時,我都像被宰殺的豬一樣嚎叫。哥哥的離去給母親帶來了陰影,只要我的身體有一點毛病,她就送我去打針。有一次,我得了肝炎和哮喘病。父母嚇壞了,第一時間送我去醫院接受全面治療,還為此提心弔膽了很多年,幸運的是,我終於活了過來。為了給我增加營養,從1962年我出生那年開始,到1980年我考入北京大學,母親一共養了136頭豬,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。母親還養雞,每次我身體有點問題,母親就殺一隻雞給我補身子,鄰居說我從小是在雞湯和雞蛋里泡大的。

母親把她全部的愛都給我了,為了我能健康、快樂地成長,她可以做出一切犧牲。我姐比我大五歲,她長大後,母親讓她去學醫,因為她當醫生後,可以方便給我打針。這似乎對我有點“偏愛”,但是母親的愛,伴隨著我成長,一直到今天。

我的父親是個木匠,在家鄉一帶小有名氣。父親最拿手的手藝活是架大梁。方圓十里之內,只要有人家蓋房子,一般都會請他去架大梁。在我們家鄉有個風俗,架大梁、蓋新房的人家當天都要請喝酒,我父親很慷慨,經常喝得一高興就不要工錢了。有時候,母親也會因為父親沒拿到工錢而跟他吵架。我父親長得又高又壯,而我母親長得很瘦小。可是,每次我母親打我父親的時候,父親從來都不還手。不管別人說什麼,父親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任何時候都不會傷害家人。所以在我的心裡,一直覺得我父親特別寬厚,特別有男子漢氣概。

在沒有人家蓋房子時,空閒在家的父親也會做一些家具拿到市場去賣,比如八仙桌、椅子、凳子等。但是父親的性格很粗放,做不了細緻的活兒,所以他做的家具不太美觀,也賣不出好價錢。經常是別人買去的家具,過幾天又送回我家來修理。在我的記憶中,父親用在修家具上的時間比用在做家具上的時間還要多,但他依然樂在其中。每次父親做家具時,我都在旁邊“幫忙”——其實是搗亂,但父親從不管我,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在不知不覺中,我學會了使用刨子、鑿子、鋸子等工具。我在八九歲的時候就開始自己做小凳子了,儘管我做出來的小凳子坐上去就散架,但我依然充滿了成就感。現在,我的動手能力比較強,這和小時候玩這些木匠工具應該有很大關係。

從父親那裡,我學到了寬厚,學到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處世態度。坦然地面對生活中的悲和喜,不管別人怎么說,做自己想做、願意做的事,並且樂在其中,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好呢?父親活得很瀟灑,他友善地對待周圍的每一個人。因為不計較,所以不悲傷;因為不在意,所以不落寞。“吃虧是福”,這句話在父親那裡得到了驗證。父親慷慨地對待家鄉的父老鄉親,因此得到了眾鄉親的愛戴;父親寬厚地對待母親的責怪和不滿,也得到了母親因感動而回饋給他的更深的愛。父親的人格魅力影響著我,讓我懂得要真誠、寬厚地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,坦然面對失敗和痛苦。生活,正是在這種坦然、與世無爭的態度中,變得更加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