蝸牛老爸

文 / 風為裳

17歲,她出落得眉目如畫,婷婷玉立。更難得的是,她是學年裡永遠的第一名。很多女孩半是嫉妒半是羨慕地說:叢叢,我要是你就好了。她莞爾一笑,不回答。轉身,卻望著窗外的天空發獃。同學們不知道,她的生活並不像她們想像的那樣陽光明媚。她從沒見過媽媽,她跟老爸相依為命。

放學,她總是最後一個出校門。同學們習慣了她這樣,她是學生會的,要處理的事多啊。再說,她或者願意留在教室里多看會兒書呢!只有她知道,她是不願意跟著同學從老爸身邊走過去又裝做不認識他。雖然是他讓她那樣做的,但是,她還是會難過。

一年前,她考上了省重點。她是她們鎮上唯一考上省重點的孩子。老師把大紅喜報送到她家時,老爸正在街口修腳踏車,那是一雙太破太破的車,他修了一個下午,才見了一點模樣。他用汗涔涔的手接過老師手裡的喜報,他認的字不多,但上面叢叢兩個字他看得清清楚楚。他姓叢,女兒便雙音叫了叢叢。老師的臉笑成了一朵紅月季,他說:老叢,你家閨女給咱鎮爭光了,省中點呢,去了那,雙腳就算踏進大學的門了!真的?他的眼睛放了光,嘿嘿地笑。他衝著街角低矮的小房喊:丫頭,你們老師給你帶好訊息來了。

她從家裡衝出來,站在他身旁,足足比他高出一頭多。她說爸,喊那么大聲幹啥,人家都聽著了!他搓著手仍舊嘿嘿笑,想伸手拍拍丫頭夸句不賴,卻又看到手上的油污,放棄了這個想法。

那天晚上,他買了一條鯉魚回來燉上。他的嘴裡像掛了一條河,話濤濤不絕地往外涌。他說:全鎮啊,少說也得有幾百學生考呢,就考上你一個,這不女狀元嘛!他說丫頭,你這是鯉魚跳龍門了呢。咱們老叢家祖墳冒青煙了。她不愛聽了,噘著嘴說:爸,瞅你說的都是些啥。他嘿嘿笑了兩聲,說:你爸這不是美得不知道說啥了嗎?

為去省城讀書的事,父女倆合計了好些日子。末了,她說:反正我走了,扔下你也是一個人,你也去吧,在哪不是修車呢?他又拿出一根煙放在鼻子上聞了聞。他有煩心事或者猶豫不決時就愛拿出一根煙聞一聞。好半天,他說:丫頭,你不怕別人說你爸像蝸牛?你不怕你爸給你丟醜?

她跺了一下腳:我怕,你就不是我爸嗎?

她學校的老師體諒他們父女倆的難處,托省城的朋友在她上學的高中附近幫他們租了間小門房。他在學校外面支了修車的攤子,她成了學校里出類拔萃的白雪公主。上學的第一天,他一遍遍叮囑她:從我的攤子前面過,就當不認識我。不然,我就收拾東西回鎮上。她氣,說:知道了,知道了。

放學,她跟同學一起出校門。有人喊:咦,駝子,那么矮啊,跟腳踏車一邊高還修車……她轉過臉去,不看他。她聽到他說:叫我蝸牛伯就行,啥車到我手裡修一修都能參加奧運會,比那啥舒馬赫都快。學生們鬨笑起來,說蝸牛伯,你知道的還真多,不過那舒馬赫是開賽車的!

吃晚飯時,跟他邊吃邊看14寸的舊黑白電視,想起他的話,她無聲地笑了起來。她學習忙,只能在吃飯時陪他看會電視。吃晚飯時,他們通常看的都是《體育新聞》。她說:爸,你還挺行的,還知道舒馬赫。他洋洋得意:你以為你老爸糠啊?老爸糠能有這么好的姑娘嗎?

她撇了撇嘴,提醒他:驕傲使人落後!他嘿嘿笑,指著電視說:看這黑小子跑得比豹子都快。看這金鍊子跟手指頭那么粗。她這才注意到那些黑人運動員還真的都戴著金光閃閃的金鍊子。他說:劉翔不戴那玩意兒,照樣拿冠軍。他夸劉翔,就好像在夸自己家的丫頭。

他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電視,電視裡最愛看的是戰爭片,其次就是體育比賽。她常常覺得老爸其實挺寂寞的,一個人坐在電視前,怕影響她學習,把音量放到最低,後來,她給他買了個耳機,插上耳機,他就能聽清電視裡說的是啥了。可是,大概是白天修車太累了,他邊看邊點頭瞌睡。她叫他去睡,他總是說:這節目好看,再呆會。其實,她知道,他是在陪她,她不上床睡覺,他是不會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