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個男孩,都必須將自己的父親打敗

高中,他擔任我們班的數學老師,大嗓門依然如故,由於要求嚴格、形象威嚴,班上的同學大多怕他:這方面最誇張的一個例子是,高中班裡一個數學不好的女生,大學畢業後回我們學校教語文成了我爸的同事,但某次同學聚會時她竟然告訴我,她最近還在夢中見到了怒吼著的唐老師,以致於她冷汗津津地從夢魘中被嚇醒。

每當此時,我心中便會升騰出一股無法遏抑的自豪感——嗓門大算什麼?!再兇殘百倍的拷打咱都經受住了,自幼的革命經歷早已造就咱的錚錚鐵骨!

填報高考志願時,他根據我的平時成績最後決定讓我填報南京理工。不!我堅決不!鬥爭要講究策略,我一開始堅決要報北大,非北大不考!雙方僵持不下,最後我作出讓步,不給報北大那就報中大,再不行我就不考了!

這一仗贏得兇險啊,若是我一開就說報中大,多半是不成的,正所謂“取法乎上,得乎其中”。他最後即便同意了,也不忘咬牙切齒地對我說:“今年就由你了,明年就再由不得你了!”

電話查到高考成績後,他帶著疑懼以及對夢幻破滅後的痛苦的警惕,堅決讓我再多查一遍——“這是你的成績么,怎么可能這么高?一定是搞錯了!”

最終知道被中大錄取時,我們終於在時隔十多年後再次躺在同一張床上,和衣而臥,聊了個通宵,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門去學校里到處閒逛——等著別人問他兒子考得怎樣。

大一剛入學時,通過長途電話聽得最多的囑咐就是:“老子跟你說,你娃一天給老子認真點學習,千萬別被學校退學了!”——天,我就那么差么?!當退學漸漸看似不可能時他又有了新的擔心內容:“你能按時順利拿到學位證么?!”

大五了,臨近畢業了,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就不錯了。我告訴他,我要考研,考北大。反覆叮嚀一句話——“考不上一定要做好找工作的準備啊。”

考研初試結束後,爸媽春節來廣州玩,當他躺在牙椅上我用口鏡拉開他嘴角看到他滿口爛牙時,我忽然產生了一種很虛幻的感覺——這是那個欺壓我多年的男人么?現在就這樣軟弱無助地躺在這裡任我宰割。

當快機鑽開他的齲齒時,他忍不住嗷嗷叫疼,我陰暗的心理竟然會忍不住一陣暗爽——哈哈,你也有今天?最後一共給他做了如下的治療:洗了全口的牙,補了四個楔缺、兩個齲洞,另外還做了一個根管。

當我得知被北大錄取後立馬打電話給他,他正在開會,聽到這個訊息後,他只淡淡說了句:“祝賀你了。”起碼語氣是淡淡的,遠沒高考結果出來後的那種歡欣雀躍,電話那頭是怎樣的一種心情?我不得而知。

昨晚我感到自己胸悶氣短很不舒服,他便開著摩托載我出去兜風,在山間的公路上我們停下來休息,父子倆望著路邊的野花和遠處山谷的綠塊農田,都默然無語。突然間,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他一句:

“你承認這么多年來,最後是我勝了么?”

他嘿嘿傻笑,並不作答。

每一位父親都會試圖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塑造兒子,以自己的人生經歷作為參考的基準來為他的兒子設計人生,而真正有獨立思想、自由意志的兒子往往又要極力掙脫父親的掌控的。

這就注定了,父子之戰,無可避免。

這是一場關於成長、關於人生、關於前途、關於命運的戰爭。倘若是戰敗,即便獲得了世俗所認同的成功,卻也很難走出自幼時即籠罩於其中的,父親巨大身軀所投射下來的陰影,去闖出一片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。

每一個男孩,都必須將自己的父親打敗,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。我們都必須戰勝自己的父親,完成自己成長的蛻變。在成為父親之後,再期待著被自己的孩子打敗。

雖然還無法預料多年之後下一場戰爭的結果會是怎樣,但目前令我感到慶幸的是,這一次,是我勝了。